1954年12月31日除夕,查良鏞先生大概仍未得悉個多月後,他會將自己的名字拆開成「金庸」,並以此為筆名來發表第一部武俠連載小說《書劍恩仇錄》。他應該更未曾想到自己會寫《碧血劍》和其後的曠世傑作《射鵰英雄傳》。
當年有一齣由上海電影製片廠攝製,是中國的第一部彩色電影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在香港上畫。片中所述說的,正正就是在金庸家鄉流傳久遠,亦是他從小已十分喜愛的民間故事。同一年,總理周恩來出席在瑞士日內瓦召開的多邊會議,期間外交部向外國使團和記者放映這齣《梁祝》。周總理極力推薦這部具有民族特色的電影,並把「梁祝」的故事比喻為中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急景殘年,大家都習慣會為過去一年遇到的重要事情記下感想。查先生以一篇〈「梁祝」的「十八相送」〉為是年作結(註一)。
在此之前,上世紀50年代初,查良鏞曾以甚具女性韻味的筆名「姚馥蘭」(即英語“Your friend”的音譯)在《新晚報》撰寫影評專欄「馥蘭影話」。1952年8月21日刊出的最後一篇題為〈姚馥蘭小姐的信〉。翌日,他,或許是她又暗中轉換欄主性別和身份,改以另一筆名「林子暢」接上。
以下是60多年後,由「射鵰解謎」作者庚戌子撰寫,奢想要傳送給查良鏞先生,卻永遠沒法寄出的信。
庚戌子讀過的〈「梁祝」的「十八相送」〉,收錄在由明河社於2007年出版的《金庸散文》第251頁,下面信中4段之標題均取自該篇文章,庚戌子按照每段之標題,隔空向查先生回饋與提問。
敬愛的查先生:
三載同窗情如海,
山伯難捨祝英台,
相依相伴送下山,
又向錢塘道上來。離別思音容,終須捨斷難。讀過先生一文,有感似時空飛越。山伯英台,化蝶相伴,細膩情真,歷歷宛在。
複雜的心情
雖然先生有若祝英台般,一而再,再而三去向讀者提示,但是為何多年來都沒有人明白你的心意呢?看來,讀者不知不覺間,都已成為了梁山伯。小說寫得實在萬分精彩,大家都看得如癡如醉,又怎會發現你鋪陳的現實歷史呢?眾所皆知,愛民憂國是你小說中的大俠情懷,你又何嘗不是時時刻刻以此為抱負?不過,可以肯定這些都是表面而已,究竟先生內心深處所想的,是甚麼複雜的事情呢?
各種比喻,暗示甚至明示都用過多次了,無奈讀者就是不通不懂。先生的心情有沒有如祝英台般着急,怎麼辦呢?
三個段落
好了,先生把小說再三改版;讀者不知就裏,卻懷疑你戀棧文學聲譽。大家都沒有想過,原來你是演活了祝英台,要一段、二段、三段去提醒梁山伯。讀者愛讀你的小說,你也愛上了讀者,卻為何又要讀者們花去了一個甲子,整整60年來猜那些多不勝數的啞謎呢?
動人的表演
只熱衷於批評別人的批評家,往往嫉妒你的才華,政治的紛擾又曾使你身陷險境;然而你卻能用聰明機智去化解,不久又先輕輕放下怨念,做到了從容自在,含蓄之中又盡得風流。
你如梁山伯般用忠厚誠實來對待朋友,對禍國殃民的錯誤政策,又會以祝英台的機靈和理智去責備和抵制。可以見得,唯有你具備赤子至誠與無罣無礙之心,方能合二為一,一人分飾梁山伯和祝英台,兼收並蓄,勇敢中又見溫柔。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先生對現實際遇的靈巧應對,已是最動人的表演了。在先生努力之下,把「梁祝」由喜到悲的苦澀倒轉過來;國民遭逢劫難的傷痛慘劇,亦都因你傳揚的俠義仁心,變成歡欣鼓舞的喜劇。
女扮男裝之類
反覆細讀過先生的小說,幸運地得悉名字、身份與把各種事物「調轉」的啞謎,亦已清楚明白如何做到「一箭雙鵰,合而為一」。隨着謎題破譯,世間上是非善惡之真諦,都已變得清澈了然。最近讀到劉再復教授悼念先生的文章(註二),道出了你最想找到的「第三空間」。相信愈來愈多人能眼亮心清地,透悟其中的道理。所謂「第三空間」,當然不是男女之別的空間,亦絕對不是要執著非黑即白的兩極空間,應該就是先生描摹祝英台真純可愛,中庸平和,無依無附的自由空間。
經歷了悲愁變幻之戊戌年,轉眼已是己亥暮春三月。憑詩寄意,頓時想起龔定盦己亥雜詩其五:
浩蕩離愁白日斜,
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先生的好文章好小說,必如你願,流芳傳誦,猶如春泥護花,滋養人心。
你的讀者朋友頓首
成
己亥暮春三月
杜鵑花開,書於陋室
註:
1. 1954年12月8日和15日,查先生亦有兩篇文章以這齣《梁祝》電影為主題,8日的文章中說看到「十八相送」時已感到心頭酸楚,並流下眼淚。他認為這齣《梁祝》是電影史上的一個大傑作。
2.〈劉再復──「想念金庸」〉,見2018年12月《明報月刊》。
附註:庚戌子最近在網絡上找到電影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全劇的錄影片段。請對這齣經典電影感興趣的讀者看過究竟,應該會感受得到查先生在將近70年前,初次觀看時的複雜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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