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原為作者於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國商業學院(ICB)2022年7月開學典禮致辭全文,本社獲授權分3日刊載,以饗讀者。上回作者談到我們與世界不單面對許多不確定性,而且還有愈來愈多的極端思想。作者認為,每一個不同的、理性的、客觀的,而非邪惡的、惡意的、中傷的意見都值得別人的尊重和重視,這是多元社會,也是健康社會最基本的前提,透過教育可以促使文明與社會進步。
承接前文:〈退化瘋狂與多元理性之間的掙扎〉
但我此時最大的憂慮仍是自閉與偏見當道,剛才我提到當前的社交媒體狀況,如今我們的世界已經走入資訊無遠弗屆的時代,但其實,我們往往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時區」裏面。
如今我們生活在政治、科技,甚至心理驅動下的防火牆。 因為政治的防火牆,你無法了解事物的全貌,這可以理解,也不是你的過錯。因為科技的發達,大數據演算法成為新的篩檢程式,這些社交媒體不斷推送與你共情的信息和新聞,不給你推送與你看法與立場不同的新聞,這可能是可以避免的。但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決不能因為自身的心態、立場和視野,不想也不願意去打開自己的眼界和心扉,築起心理的防火牆,這是自身可以做出的選擇。
我們千萬不能因為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對事情一知半解,甚至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就陷入自己的空間世界裏,不願接受另外的不同的資訊。
無限的聯想
美國實業家和慈善家約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說:「無知是世界上大部分貧困和大量犯罪的根源,因此我們需要教育。」因為知識在不斷變化,甚至真相也在不斷地變化,昨天的真相今天可能因為新的資訊出來而產生改變,所以我們必須承認自己是無知的,才有可能變得智慧。
我最近也碰到一些事情。有一天我在ICB的幾個群裏發了兩個資訊,一個是有關四川地震的資訊,另外一個是美國卡特中心(The Carter Center)中國專案主任劉亞偉教授的一篇文章。起因是四川某報沒有刊登四川地震的消息,反而在頭版重要位置刊登了巴西水災。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群裏就有人質疑我:你問這個問題的動機是什麼?你發這個資訊的目的是什麼?你為什麼不去管美國被槍支打死的學生和孩子?弄得我一頭霧水。
這讓我想起魯迅先生說的一句話:「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像唯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資訊和問題,有人就會有無限的聯想,想到你是不是一個中國人,想到你背後到底存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動機。
剛才提到劉亞偉教授的文章,我在我們的朋友圈裏看到他重發這篇十幾年前寫的文章,文中的題目是《別不了的司徒雷登》。很多人都不知道司徒雷登對中國高等教育的貢獻,司徒雷登出生在中國杭州,燕京大學的發展歷史離不開他。1949年解放軍已經抵達南京,他是唯一一個不離開南京的西方大使,甚至蘇聯大使都跟隨民國政府遷到了廣州,他還留在南京城裏。這個促進中美關係的人在回美國後遭受迫害,但他去世後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安置在中國。
就這麼一篇文章,有心之人也會聯想很多,那個質疑我的人瘋狂到什麼地步?他居然去舉報那個群有問題,最終當然沒有舉報成功。為什麼有些人會這麼瘋狂呢?就是習慣了自己周邊的事物,認為存在即合理,因此變得麻木不仁,無法接受與他認知不同的事物。幸虧ICB群裏只有這麼一個群有個別人是這麼瘋狂!
剛才講到美國人的槍支問題,很多美國人對槍支的看法和態度在我們看來的確匪夷所思,在中國人和其他很多國家的人眼裏,美國人怎麼可以容忍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槍支泛濫,一次一次讓悲劇發生呢?但美國人在自己的世界裏就是覺得合理。
面對自己的懦弱
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有個非常著名的「洞穴隱喻」:很多囚徒長期住在洞穴裏面,沒有機會見到陽光,所以某個囚徒初見陽光會覺得無法忍受,不相信這是世界真實的樣子,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光線,擺脫困惑,相信這是真實的世界。但有趣的是,當他回到洞穴,將這一場景告訴其他囚徒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認為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一個人不能因為自己有限的視野和知識,就輕易斷定他人傳遞的資訊是錯誤的。如果我們只生活在一個被限定、被過濾的世界裏面,一定要知道在你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世界。奧地利的猶太裔哲學家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在1963年出版的《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這本書裏有這樣一段話:由於我們的偏見、我們的輕心、我們的愚頑,該受責備的正是我們自己;我們的無知的根源正是我們自己。
「洞穴隱喻」表達的是柏拉圖的哲學思想,而隱喻中的光和亮,代表的是至上的理念,因為沒有了光,沒有了善,我們的世界就會非常瘋狂。我們不能因為缺乏對事物的全面了解,缺乏對真相的了解,而失去了善念。
在疫情肆虐的時候,無論我們對疫情的控制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和判斷,確確實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視角,但有一點很重要,我們必須一致。那就是對所有在封城中受困的、挨餓的、受到心靈摧殘的、受到不公平對待的每一位普通人,我們至少要抱有一點最基本的同情心。
我聽到一些人高高在上的言論,他們沒有遭受任何苦難和折磨,就在那裏唱高調,這讓我很厭惡。他們只關心所謂的宏大敘事,不在意普通人的遭遇和苦難。我們沒有權利要求其他人不計代價地犧牲,我們只有要求自己犧牲的權利。
教育是什麼?教育是要讓每個人去走出自己的狹小天地,走進一個更大的世界,了解真實的世界。教育要培養我們探究真相的能力,突破人為設置的心牆。少一些偏見,多一些理解。這些都離不開骨氣和勇氣,這要求你否認自己過去的無知和偏見,面對自己的懦弱,正視自己的無力。
德國著名哲學家亞瑟· 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曾說過:「勇氣就是一種堅韌,正因為它是一種堅韌,才使我們能夠擁有自我否定和自我戰勝的能力。」
德行與樂觀
勇氣也與德行相關。英國前首相溫斯頓·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說過:「勇氣很有理由被當作人類德行之首,因為這種德行保證了所有其餘的德行。」
而我覺得除了德行之外,勇氣也離不開一個人的樂觀。我曾經在一次開學典禮如此描述我自己,被很多校友當成金句:「我顯現在外的是一個死硬的樂觀主義者,隱藏在內的是個浪漫的悲觀主義者。」
面對全球的疫情、戰爭以及經濟危機,我們看到短期的悲觀情緒正在全球的每一個角落蔓延。昨天我看到比爾·蓋茨說,他對全球當下的情形是很擔心的,因為他看到悲觀者的論據很充分。他說,「只有悲觀到能夠在短期內生存下來,你才能長期保持樂觀。」換句話說,我們必須在這個時刻學會生存之道。
我在春天的時候回到內地,說了一句話被很多校友引用。我說「失敗是成功之母,成功是失敗他爹」。從這一角度來講,只有我們有勇氣去挑戰自己的成功,而非重覆自己的成功;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的失敗,並避免重蹈覆轍,如此才能在這個充滿不確定的時代裏浴火重生。有骨氣去守住做人的底線和尊嚴,有勇氣去正視自己的懦弱與偏見,如此才能再創輝煌,贏得未來。
今年是香港回歸25周年,香港的高等教育界也在發生變化。22年前,我來到香港大學,本來要跟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創造一所不同的新聞學院,讓全球聽見中國的聲音,這個夢想沒有實現。我來到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儘管很多人不理解,也面對不少的挫折,但是這22年走過的時光讓我驕傲,因為過去20多年中國成為世界強國的進程,我覺得自己參與其中。我的貢獻微不足道,但是我為此感到自豪,我最自豪的是現在已經有18000多位ICB SEA的校友和學員,沒有你們,就沒有ICB和SEA的輝煌。
在香港回歸25周年之際,香港高等教育界的劇變,不僅僅發生在香港大學這樣的公立大學裏,也發生在私立大學裏面,其中最重要的方向就是粵港澳大灣區的融合。今年是香港大學成立111周年,校綱「為中國而立」,如今又開始譜寫新的篇章。粵港澳大灣區大融合的新發展格局,無疑會給香港的所有大學提供走向新的輝煌的機會,這會是新的里程碑。22年前,本人參與了香港大學的中國發展計劃,我也希望未來有幸參與香港大學新的中國發展計劃。
〈骨氣和勇氣〉3-3
原刊於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國商業學院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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