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萬年:香港抗疫是全社會必須參與的系統工程

中央援港防控專家組組長梁萬年3月3日接受《紫荊》雜誌特約記者秦玥專訪,他表示,當前最優先的抗疫工作減少感染,減少發病,減少重症,並盡快提高老年人疫苗接種的覆蓋率。同時呼籲市民要有信心,不要過分焦慮。

中央援港防控專家組組長、國家衞健委新冠肺炎疫情應對處置工作領導小組專家組組長梁萬年,3月3日接受《紫荊》雜誌特約記者秦玥專訪時表示,當前最優先的抗疫工作,是努力減少感染,減少發病,減少重症,特別是減少死亡。降低病死率對穩定社會、穩定民心非常重要。死亡患者中的老年人疫苗接種比例很低,要盡快提高疫苗接種的覆蓋率。

他認為,這是一場全社會廣泛動員的人民戰爭,是整個社會必須參與的系統工程。對此要有信心,不要過分焦慮。他指出,目前重要的是如何快速強化部門協同與領導組織體系的應急狀態,強化信息系統處理疫情信息的能力,在信息有效聯動基礎上進行研判,從而把一些過去的經驗,以及現在要採取的方案切實落地。

他表示,最終決策要靠香港特區政府,中央專家組有責任也有決心,盡最大可能結合香港實際,和香港專家一起提出相應的意見建議。本社特刊出採訪全文,以饗讀者。

秦玥(以下簡稱:請您簡要介紹一下專家組這幾天的工作情況?

梁萬年(以下簡稱):我們來了以後到今天為止是三天半,首先是和我們第一批、第二批的專家在抵達的當天晚上開會,交流情況,進一步明確工作任務。第二天我們就和香港食物及衞生局、衞生署、醫院管理局等部門的負責人員進行交流,緊接着和公共衞生系統、醫院管理局系統的專家進行了深度的交流。

另外,我們和香港社會福利署的有關管理人員和專家也進行了座談和交流,同時我們也和香港有關的公共衞生、臨床學、病理學的專家進行了充分的討論和交流。比如說香港大學的梁卓偉教授、袁國勇教授,還有許樹昌教授、以及一些臨床的教授都進行了充分的討論和溝通。

在這幾天的工作中,我們的着力點主要是了解情況:包括香港整個疫情的態勢,香港所採取的防控措施和落地情況,特別是在醫療救助這一塊的布局、資源以及醫療系統的應對情況等,圍繞着數據的一些分析和研判,圍繞着一些措施的組合和落實進行了討論和交流。

盡快提高老年人疫苗接種覆蓋率

秦:按照您的觀察,香港當前最重要的抗疫工作是什麼?

:防控措施的實施要依據疫情的形勢以及發展態勢的分析。其實香港特區政府一直在採取一系列的積極措施來控制疫情,竭盡全力來保障香港市民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在維護香港大局的穩定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現階段具體而言,其實我們來的時間還短,如果結合內地的一些抗疫經驗和體會,再結合香港有關部門、特別是專家的交流和討論,我們感覺到當前重中之重的任務,應該放在:努力地減少感染,減少發病;要努力地減少重症,特別是努力減少死亡這方面,要作為當前最優先的抗疫工作。當然其他行之有效的社會和公共衞生措施仍然要堅持。

因為在減少感染或者發病,減少重症和減少死亡的當前階段性目標或是重點的優先目標方面,我們要把有限的資源和精力突出重點,比如說重點人群、重點區域、重點機構,來明確一系列的重點任務。

我認為這需要我們和香港的有關專家進一步明確,看看哪些是立即必須要做的,做的愈快愈好,做的範圍和覆蓋面是多大?怎麼來評價這個措施落地?以便形成從理念到落實、再到行動的一些具體方案。

我舉一個例子,現在香港整體死亡病人數目在增加,我們也在和香港的專家、有關部門,比如醫管局、衞生署、衞生防護中心,進行深度分析,分析這些死亡病人的分布情況到底是什麼樣?是哪個年齡段?在什麼樣的區域?在什麼樣的機構?這些病人的基本情況如何?比如說過去有沒有既往病史等。

通過這些分析我們就會發現死亡病人有一些特徵,圍繞着這些特徵,我們就可以再進一步識別導致死亡病例的主要影響因素。這些因素當中有哪些是可以通過我們的管理,我們的有效措施加以控制,那麼在這方面就要發力。

比如我們用800多宗的死亡病例數據進行了比較深入的分析,就可以看到當中近94%的病例是60歲以上的老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比例是在安老院中發生的,特別是80歲以上的人群。老年人是我們關注的重點。香港老年人主要分布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在養老院居住,另外一個是在家庭。如何針對這兩類人群採取更加有針對性或者可接受又有效的辦法,是非常重要的考慮。

又比如說我們討論時候也進一步分析,就會發現死亡的老年人中疫苗接種的比例總體是低的,和整個香港市民的接種平均水平有很大差距。而科學上已經證明了疫苗在防重症、防死亡上是有效的,怎麼盡快把老年人疫苗接種的覆蓋率提上來,我認為是當前的重點之重。

還有導致養老院老年人感染到發展成重症和死亡的一個很重要影響因素,就是服務人員和工作人員的閉環管理,這一塊需要進一步的加強。怎麼防止通過服務人員和工作人員的感染,把感染引入相對封閉的老年弱勢群體,如何強化管理措施,這一塊需要進一步來發力。

更為重要的是,老年人得病後可能有不同的表現,有的可能一上來就是重症,有的可能診斷後感覺病症不是太重,可能很輕,但他們大部分都是有基礎性疾病的,而其中80歲以上老年人有兩種、三種甚至更多的基礎性疾病的比例佔比還是比較高。

因為香港社會經濟的發展、衞生健康事業的發展,我們香港市民的人均預期壽命在全球國家和地區當中是排在第一的。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老年人必然是容易發展成重症甚至死亡的高危人群。對這些人群我們如何進一步加強監測,加強管理,我們如何更早、更快的來發現有可能轉為重症的這些人群就顯得非常重要。

從2020年抗擊武漢疫情,包括後來陸續發生的數十起的聚集性疫情當中,內地在這方面積累了相當的經驗。 我想在這一點上,可以供香港解決這方面的問題,特別是老年人死亡問題上可以提供參考。

您剛才在開頭介紹工作的時候也講到防疫工作要突出重點,包括劃定重點區域,根據您的觀察,現在香港有哪些區域必須要重點防護好?

:在重點區域方面,我剛才也提到了安老院,包括殘障人員的一些服務機構,包括兒童福利院,精神病院等,這些人群相對封閉,又比較聚集,這一塊應該做為一個重點。

另外醫院一定要強化分診,把急診和住院做有效的分開,對病人要實行有效的甄別,要實行有效的管理,對住院病人要採取嚴格的措施,防止發生院內感染。因為這個醫院的住院患者往往都是弱勢人群,很容易遭受新型冠狀病毒的感染,而感染後也容易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另外,一些保證香港這個城市正常運行的機構和場所也應該要做好。比如說香港稱之為紀律部隊的系統,比如供水、供電、供氣,就是城市和市民正常生活運行保障的這些部門和場所,應該予以重點的關注和防護。同時,現在香港在分級診療方面也設立了一些社區隔離設施和社區治療設施,在這些設施上要加強重點的防控。怎麼保證提供有效服務的同時,要防止進一步的不良情況的出現。

當然,香港的情況我也不是完全很清楚,可能根據實際工作的需要可以劃定哪些是重點的場所和機構,要有更多的關注。關注的核心就是要把場所的風險識別出來,然後根據這個風險看是不是有相應的措施和對抗,如果有的話是不是足以能夠控制這種風險。如果不行的話,該怎麼採取措施使這種風險能夠控制,這需要有相應的、可操作的預案,並且確實能夠落地。在當前疫情快速上升的階段,我想這些是必須要儘快落實到位的。

梁萬年表示,市民本身是抗疫的主力軍,因為有廣大老百姓的積極參與,我們才能夠最終取得抗疫的勝利。
梁萬年表示,市民本身是抗疫的主力軍,因為有廣大老百姓的積極參與,我們才能夠最終取得抗疫的勝利。

市民要有信心,不要過分焦慮

您剛提到香港疫情急速上升,我們知道這幾天個案都是達到5萬多宗,市民該如何做好防護呢?

:是的,我來了這幾天以後,我們專家小組的成員們都有一個非常深刻的感受:這次香港抗擊第五波新冠肺炎疫情其實是全社會在廣泛動員的一場人民戰爭。從香港特區政府到相關部門,到一些具體的機構和單位,尤其我們廣大的老百姓,都非常廣泛積極地參與到這場抗疫鬥爭當中,所以我說它是一種系統戰,是一場人民戰爭。

因為我們坐車,去開會和專家交流,和部門交流,落地去考察的時候,我們在大街上看到的每一個行人幾乎都戴上了口罩。這一點足以說明我們香港老百姓的參與度。市民本身是抗疫的主力軍,因為有廣大老百姓的積極參與,打一場人民戰爭,我們才能夠最終取得抗疫的勝利,這是我的一個深刻的感受。

同時我想告訴大家的是,雖說疫情現在還處於快速的變化上升階段,但是畢竟我們對於這種疾病、對於這種病毒的認識也在深化。香港有比較好的醫療資源條件,香港城市的治理和管理能力也比較好,尤其是有中央的堅定支持,有特區政府的堅強領導,有社會各界的團結一心,再加上我們老百姓主動做抗疫的一份子,比如說戴口罩,通風、洗手,保持社交距離,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外出等等,這些措施實際上在香港已經落實的很好。

香港市民的整體健康素養水平是很好的,我們應該有信心,不要過分焦慮。但是我也可以理解疫情畢竟在上升,大家都在期盼能夠早日結束疫情,它畢竟不是一種大號流感,它會導致一定的重症甚至是死亡。所以大家都有點擔憂,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同時我也很欣慰地看到香港食物及衞生局、衞生署,包括衞生防疫中心和醫管局等這些專業部門都在陸續通過各種渠道向廣大市民來傳遞防控的知識技能,包括對這種疾病的認識。我來的時候看電視等媒體,介紹的都很詳細,我想通過這種教育來讓老百姓不要過度焦慮,但是也不能麻痺大意。

因為這種疾病的傳播速度還是快的,它的傳播途徑──通過呼吸道傳播是非常容易實現的。在被感染以後,尤其是對一些老年人、慢性病的患者,它的重症和死亡的比例並不是同於一般的流感的水平,所以也不要麻痺大意。

總的來說,我們要樹立信心,我們人類一定能夠戰勝新冠病毒,香港肯定能夠戰勝新冠肺炎疫情和新冠病毒。所以信心是當前最需要的,有了信心,我們各方團結一心,在各自的崗位上履行各自的職責,形成強大的合力,我想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

也想請您分享一下在降低病死率方面,內地有哪些經驗是可以借鑑給香港的?

:我舉個例, 2020年武漢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那時我們對新冠病毒的認識有很多未知,也是有大量的病人出現。在大量病人出現以後,那個時候我們還不像現在能夠知道這種疾病可以有大量的隱形感染,就是所謂的無症狀感染者,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輕症的。因為在早期的時候,還沒有特異性的檢測方法,就像現在的核酸檢測。

一開始以為這種疾病可能主要是肺炎的表現,肺炎的病人重症甚至是危重症比較多,如果加上醫療資源準備的不充分,就很容易導致死亡。這種情況下如何解決它?後來就出現了通過實踐和專家的研究,得出了一個「四集中」,對一些重症的病人和危重症的病人「集中專家、集中資源、集中病人、集中收治」。

這個「四集中」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我們要建立定點的新冠肺炎病人的收治醫院,把這些重症和危重症的患者集中到這個醫院,然後用最優質的資源包括我們的醫生、護士來進行治療。那麼取得的效果也看的出來:早期病死率比較高,通過「四集中」的實施,很快病死率就大幅度的下降。只要盡量降低病死率的話,我想對穩定社會、穩定老百姓的民心是非常重要的。

中央援港建設的青衣方艙醫院已開始接收入住患者。(亞新社)
中央援港建設的青衣方艙醫院已開始接收入住患者。(亞新社)

大量的輕症病人我們就放到方艙醫院,方艙我們也仍然有醫務人員在進行管理。比如說通過中醫藥方法來治療,通過心理安慰,甚至通過運動來提高病人的抵抗力,減少恐懼,增強病人戰勝疾病的信心。目的是盡量令輕症患者康復,盡快出院。方艙在香港相當於社區治療設施,我們也有義務要密切關注一些有可能從輕症轉為重症的高危人群。

我們也設立了一些評估表,比如輕症具備了哪些因素以後,變成重症的危險度會大幅度增加;比如說年齡問題、基礎病的問題、血氧飽和度的問題、以往的一些治療情況等等。把這些因素由醫護進行一對一不定期和定期的判斷和分析,及早把有可能成為重症和危重的高危病人篩出來,提前給予相應的干預和治療。這就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實際上是最重要的是兩點,一點是「四個集中」,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進行四個集中的關愛和治療。第二點採取措施來預防輕症變成重症,這一點我覺得非常重要,就如同我們預防感染一樣,如果我們把這種原則盡早放在輕症病人上面,來預防其發展成為重症,這是非常重要的。

我也很高興知道香港特區政府包括有關部門建立了相應設施,如果今後在整個工作過程當中能把我們在武漢、在內地的這些經驗提供銜接和參考,可能會有一些意義。

積極有效控制疫情,挽救生命減少死亡

秦:專家們這幾天開了很多會,也考察了香港很多地方,目前為止有沒有為香港訂下一個具體的短期目標?香港的人口密集,醫院壓力也大,香港能做到這些目標嗎?

:非常感謝你這個問題,現在明確的是我們專家組一行5人,加上早期來的第一批流行醫學專家組4人,我們的任務是協助和指導香港特區政府進行抗疫。具體來看實際上我們是有三個階段的任務。

第一個階段我們要首先了解情況,包括疫情的情況,包括防控和治療的情況。我們現在還處在第一階段。所以我們這幾天緊鑼密鼓地做工作,盡快了解香港的情況。香港的抗疫工作不僅僅是一個專業問題,還有法律、社會、人文、一些習慣等情況,包括整個資源,不僅僅是醫療資源,我們都要進行比較全面的了解。

我們現在是處在這個階段,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會進一步和香港專家來進行共同分析,我們現在處在疫情的什麼狀態?這個疫情今後的發展會是什麼樣?

把疫情的現狀態勢以及今後發展的趨勢做一個共同分析和研究,能夠形成最大共識,這樣是為我們在協助香港特區政府制定抗疫政策的時候,能夠提供有效的循證的科學依據。所以這兩天包括今天上午,我們又和香港大學的梁卓偉教授及他的團隊,包括衞生防護中心的專家,我們一同把他所研究的情況,包括我們國內的一些專家團隊對香港疫情的預測情況進行了分析和研究。

我們自己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要把情況摸清楚,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會再進入「該如何介紹一下內地的做法」,供香港特區政府來借鑒。在我們大家對於香港疫情的研判和未來趨勢的基礎上,盡最大可能結合香港的實際,和香港專家一道來提出相應的意見和建議。

當然最終的決策是靠香港特區政府,他們是主體責任,但我們有責任也有決心,和香港的專家、和香港的衞生健康系統包括衞生署,食衞局、醫管局這一套系統,和他們一道來共同研究,共同提出建議。

我現在無法回答會提出什麼樣的建議,前面所講的是我們專家組來了以後的一些初步感受,通過這種感受和進入現場的考察,我們再和專家部門深入討論和分析,總會找到最關注的一些最有效能控制疫情、能挽救生命、減少死亡的措施。

秦:您對香港戰勝疫情有沒有信心?香港短期內能夠很快地控制疫情嗎?

:首先肯定是有很大的信心。因為我剛才說了,香港有比較好的基礎,不論是我們香港市民整個的素質特別是健康素養水平,還是香港醫療衞生的條件和基礎,同時香港也有經驗,香港也經歷了SARS、禽流感,包括登革熱等一系列的重大突發公共衞生事件和傳染病疫情的考驗。

其實我在內地工作的時候,原來在衞生部做應急辦主任,我和香港有着緊密的聯繫,內地的衞生應急系統管理幹部和技術人員的培訓,每年都送他們到香港來學習香港的經驗,比如香港怎麼做預案的;香港遇到突發事件後是如何做公眾的溝通和交流、來發布信息等等。

所以香港有一批專家有比較好的經驗,也有實戰的基礎,再加上香港特區政府的堅強的領導,尤其我來以後有個感受,部門之間合作很緊密,所以我認為香港一定能夠戰勝疫情。

來之前我有信心,來了以後更進一步增強信心。當然光有信心是不行的,如何把我們一些過去的經驗,把我們現在所要採取的一些方案切實落地,這是當前的一個重點問題。光說我要做這個事,那誰能保證有質量地做下去?什麼時間把這個事情落地?這需要強有力地執行,是需要部門之間的協調,尤其面對這個重大的傳染病疫情,在這種應急狀態下,部門的協調就顯得非常重要。

因為任何一個公共衞生措施和社會干預措施的出台,不是哪一個部門要單獨做就能夠有效實行。我剛才說了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這是一個全社會都關注、都必須參與的一項的系統工程。如何強化部門的協同,強化我們領導組織體系的應急狀態,要快,這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要真正做好有效的協同、快速使我們的措施和策略落地,信息系統就顯得特別重要。因為所有的決策,所有執行好壞的評估都要靠數據說話,香港有這個基礎,這裏信息化水平是很高的,如何把散落在不同系統和部門的信息,尤其是疫情信息進行有效的聯動,然後再發揮香港的專家優勢。香港有一大批優秀的公共衞生和臨床專家,包括臨床基礎的專家。基於信息進行研判分析,我想這個聯動顯得非常重要,是保證信心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

原刊於《紫荊雜誌》,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