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經常翻閱古書及各種粵語詞典之外,筆者也會間或瀏覽一下其他方言詞典。一次瀏覽周長楫主編的《閩南方言大詞典》,發現閩語有「徛」字,其中一音標為「khia6」(「khia」一音,用筆者一向慣用的標音方式就是「kia」,而第6聲是指閩南話的「陽去聲」),其義項二是︰「居住︰你徛北京|遮是徛甚物什麼人。」
該書又收有「徛厝」一詞,義為「住房的通稱。」(而其「厝」條,就既有「房子」,也有「家」這兩個義項[別的義項與本文無關,先姑且撇開])又有「徛家」一詞,義為「住家」。又有「徛戶」一詞,義為「住戶,住家。」看來,閩南話是將「居住」與「房屋」兩個意思結合來表示「家」這個概念的──用來居住(而不是用作其他用途)的房子,不就是「家」的意思嗎?(「厝」之「家」這個義項,相信是「房子」一義後來的引伸而已)這大概就是閩南話構造「徛厝」一詞的理據了。
粵語有「屋kei35」一詞(通常寫作「屋企」,而「企」平時讀陽上[第五聲]「kei13」),意思就是「家」。如「我屋kei35附近有個球場」就是「我家附近有一個足球場」的意思。又如「我返屋kei35嚹」(粵語詞彙研究所:返)就是「我要回家了」。筆者認為,粵語的「屋kei35」就是將「屋」與閩南話的「徛」(住)合起來以表示「家」的意思,這就與閩南話將「厝」與「徛」合起來一樣(只是詞序前後顛倒了──閩南話是「[用來]居住(徛)的房子(厝)」,粵語是「房子(屋)[用來]居住的(徛)」)。
這個現象就與北方人說「乾菜」(乾的菜),我們說「菜乾」(菜,乾的)類似。當然,說「屋kei35」的「kei35」即閩語的「徛」,就意味「屋徛」一詞有可能是若干年前我們的祖先局部借用了閩南話的用詞,又或者我們閩、粵兩種方言中的「徛」字可能有更早的共同來源──譬如某個歷史時期的古吳語。
粵語與閩南話共用的詞或語素,其實也有不少的。如「拗」(弄彎;折斷)(粵語詞彙研究所:拗)、「煠」(食物放在滾水裡稍煮一下)(粵語詞彙研究所:煠) 、「月尾」(月底)、「落去」(下去。趨向動詞,見於「坐落去」、「行落去」等詞組)、「後尾」(後來)、「骿」(「肋骨」粵語可以叫「骿骨」,閩南話則叫「 骿枝骨」)等(詳《閩南方言大詞典》各相關條目)(粵語詞彙研究所: )。
值得注意的是「徛㢥」這個粵語詞(當中的「徛」讀陽上[第五聲]「kei13」,音同「企業」的「企業」)。白宛如《廣州方言詞典》「徛㢥」條︰「舊式房子裝在大門口的一排粗木柱,可裝可卸,防止人闖人。」既然「徛㢥」的意思基本上是「房子……大門口的……木柱」,而當中的「㢥」就是「柱」(「㢥」一字,筆者之前已有論及,詳「㢥」條)(灼見名家 粵語古趣談:㢥)「㢥起枝棍」的「㢥」字何解?那麼,看來,「徛」就似乎與「房子」有關了。
當然,我們還應該考慮這個「徛」會不會只是取其「站立」的意思(粵語詞彙研究所:不) ,而與「房子」無關這一點。不過,即使我們無法解決「徛㢥」的「徛」究竟是取義於「房子」,還是取義於「站立」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可以相信,如前所述,粵人的「屋kei35」的「kei35」與閩語「徛厝」的「徛」為同一字(語素)。這一點當無可疑。
讀音方面,閩語讀「徛」為「陽去聲」,是「濁上變去」(古全濁聲母上聲字今讀去聲)的結果(「徛」見《廣韻》‧上聲‧紙韻‧渠綺切)。《廣韻》中的「徛」字我們粵語除了保留了原上聲(陽上[第五聲]「kei13」,音同「企業」的「企」)的讀法以表「站立」之義之外,在「屋徛」一詞中又變其調為「陰上」(第二聲),讀「kei35」。這也不出奇,絕對是有例可援的。
古「濁上」字粵語今讀「陰上」的例子有「很」(《廣韻》‧很韻‧胡墾切,本當讀陽上[第五聲]「hɐn13」,但現在卻讀陰上[第二聲]「hɐn35」)「袒」(《廣韻》‧旱韻‧徒旱切,本當讀陽上[第五聲]「tan13」,但現在卻讀陰上[第二聲]「tan35」)等。總之,我們的「屋kei35」(家)的「kei35」,論本字,就當作「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