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銘記過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轍。」
——喬治・桑塔亞那(註一)
甲午928風雲與香港的劫數
甲午年秋,9月28日,一群大、中學生,在政府總部外靜坐、悠閒地罷課、聽講。原應是一場世界矚目、完美的「愛與和平行動」,本可揚名國際,成為「世界和平示威」的典範。可惜晚上正要結束時,卻在學民思潮的黃之鋒,一聲號令下,群眾衝進公民廣場,從和平演變為衝擊,騎劫了整個民主運動,拉開了甲午928風雲的序幕。能夠贏得「東方之珠」的美譽,是經過一代代聰穎理性、刻苦耐勞、堅忍不拔、勤奮不懈的香港人的努力,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下,方能成就世界一流的繁華都會。如今,這一切,正面臨著一場浩劫,不知何時落幕,結局如何?正待考驗。
還記得在世紀的轉折,金融海嘯後,香港正處風雨飄搖間,有一次在馬會會所巧遇師妹羅范椒芬。她當時身處高位,權傾朝野,任重道遠。言談間,問我如何看港情,我說:「回歸後,適逢轉折,泰極否來,將逢劫難,最少有17年的逆運,須待鳳凰涅槃,方能重生。」當年的「戲言」,很不幸而言中。日前在灼見名家開幕典禮的盛會上重遇,笑問:「昔日預言,果應驗乎?」她苦笑搖首而無語。
從佔中到雨傘革命、從愛與和平到衝擊法治的基石,這次席捲全港的風潮,把社會完全撕裂,幾代人百年來辛苦建立的勤奮理性、聰穎高效、優雅品質的形象,數十年凝聚的民主發展的態勢,甚至會把經濟繁榮的成果,付諸一炬,正是「眾成其勢,一人堪毀」。(註二)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歷史上許多悲劇,皆源自崇高的理想,偉大的目標。這次人們的「起義」,相信已敲響了香港沒落的喪鐘。政改、梁振英、黃之鋒、學聯、佔中三子等,只是早已超負的駱駝背上,那最後一根的稻草。眾業共緣,劫數難逃。
悲劇的誕生
因果循環,緣起性空。物先腐而後蟲生。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悲劇」,往往是由人類的愚昧與劣根性所造成。本質上是遭受苦難和災禍,最終陷入困境,甚至滅亡。其中的「不幸」,千變萬化,無窮無盡。期間「衝突」不斷,無法解決,逐漸分裂和對立,在多種力量間發生對立的緊張關係。而這些對立的獨立力量,彼此矛盾對抗,同時存在着相互的聯繫,互為牽制。悲劇的誕生,正是在這種對立和聯繫中向前開展、惡化。而它悲慘的結局,往往是衝突發展到了相當劇烈的程度,而又根本得不到解決的結果,相互糾纏不清,最終踏進「共擁滅亡」的境況。這種「悲情」,往往是偉大文學作品的題材,也是激勵人心的動力,蕩氣迴腸。(註三)今天的香港,經歷了數十載的繁榮昌盛,早已把「居安思危」的古訓拋諸腦後,終於要面對無明業力的報應,能不令人搖首歎息?
社會的撕裂、單純而天真的港人
離港北上,參加一個文化會議,差不多去了一個多星期。迢迢千里,仍忐忑地惦掛着港情。這幾天,跟國內的朋友見面時,劈頭第一句,就是「你們香港人為甚麼這麼愚蠢?把一個全人類皆艷羨的、好好的香港搞成這樣?」無論怎樣解釋,他們都無法理解,對於國內外的競爭對手,早已幸災樂禍,竊竊心喜。 從此,香港人多年來在中國人心裏建立的形象,已然不一樣。想到家園的「沉淪」,港人的執迷與無明,痛心疾首!
甫下機,立刻致電一位傳媒好友,查詢港情最新的發展,聆聽與交流。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10月28日是佔中滿月的大日子,一起去金鐘「慶祝」,如何?聽着他勃勃的興致,雖有點同情,實帶着尷尬,只好誠心地告訴他一點國情、國內人的感受,試圖從不同角度,讓他看清外間的形勢和反應。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積累多年矛盾、毫無出路的困境。若大家缺乏同理心、堅持己見、繼續僵持、不謀妥協,甚至恃勢凌人,祈能一戰功成,相信衝突升級無可避免,最後的結局是悲觀的,甚而可能導致嚴重傷亡,兩敗俱傷。交談間,他突然翻臉,說我完全不明白他們的想法、香港發生了甚麼事!沒有理想!還罵我「愚蠢、無知」!原是溫馨理性的交流,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評語,不覺愕然。記得自出娘胎,從來沒有人給予過我這樣的評價,難道我可能真需要「三省吾身」?原來「忠言」竟是如此的「逆耳」。也許,這段多年深厚的友誼,亦從此勾銷。
9月30日,身在上海,心繫香江。從依稀斷續的網上電視中,知道佔中已擴散至旺角及銅鑼灣。我立刻發一個短訊給我向來敬重的同學程翔兄,指出運動的策略完全錯誤,空有赤子之心與「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卻違反了最基本的政治法則與《孫子兵法》的智慧。首先,如毛澤東所言,政治是盡力爭取最多人的支持,盡量減少敵人的「遊戲」。佔中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不設法去爭取沉默的大多數,卻去擾民而犯眾怒,是種下了彌天的禍根。把原來市民的同情,一朝喪盡!《孫子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他們對中華文化、中國歷史、中國國情、政治權謀、人性醜惡、客觀形勢、權力本質與王朝法則完全不顧(或無知),只一心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是一種盲動!理想也必須要有智慧,才能成功實踐。此役不知己,不知彼,如何能不敗?
這不能全怪「三子」及有關的「有識之士」。書生論政,從來就只談理想、一腔熱血、擇「善」固執、不顧實際、對人性的陰暗面缺乏了解和警惕,對鬥爭與戰略,毫無實戰經驗,因此很容易被騎劫與發生偏差。因為躁動,不曾深思熟慮,低估可能出現各方複雜的情況,因此必然荊棘滿途。加上群眾運動的時空互動變數太多,極難控制,如何能統一行動,如臂使指?單看跟政府談判的準備和過程,就破綻百出。歷史教訓我們:「合則強,分則弱」。民主運動,本身就帶着自我的意識,若缺乏明確的目標、敷眾望而有魅力的領袖,如何能「合」?如何能勝?當年司徒華就曾說過:「凡群眾運動,必須有清晰的目標,加上審時度勢,知所進退,方可有成。」
「悲劇」發生前,雙方應力圖冷靜,臨危勒馬
如此發展下去的結果,自然是激進分子當道,最終變成各自為政、無法統一、山頭林立的烏合之眾。從一個崇高的理想,因為不顧大局、不明大勢,而演變成動亂,這是很可惜的事,是會遺禍社會的。以目前形勢,無論「黃」、「藍」,皆處困境,無論誰對誰錯,都應設法統一思維,誠意地努力達成協議。讓大家有一個下台階、暫時偃旗息鼓、相互反思的時刻。但無論協議如何,相信必有一群死硬的激進分子絕不退縮,因為「沒有人能代表他們」!香港的法治是必須要維護的,萬法皆空,甲午928風雲終有一天會落幕。不論他們的出發點如何,若這批「視死如歸」的「敢死隊」屢勸不退,在「眾怒難犯」的形勢下,相信下場必不會愉快。但無論如何,總有一天,大家必將回復理性,共同尋求未來的路向,香港才有曙光,否則只會繼續沉淪,玉石俱焚。家國興亡,匹夫有責!這是關乎香港的存亡之際。我不認識佔中的主腦,希望程兄能三思,並把我的看法轉告他們。其後,我還有一些資訊傳給他們的群組,希望大家能從多角度去思考目前的困境。可惜,不久,我就被人從這個群組中踢了出來。很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對他們,我只好噤聲,因為我已成了「異類」!聽說在這個不理性的浪潮中,多少人為了「黃」、「藍」而絕交,甚至脫離父子(父女)關係。際此百年一遇的考驗,香港人的聰明才智,哪裏去了?
陡然醒悟,民主的核心精神原應實事求是、理性客觀、開誠討論、兼容並包,但當感性蓋過理性,一切討論皆徒然,猶如「秀才遇着兵,有理講不清」。最後,恐怕除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槍桿子出政權」外,還有其他出路嗎?相信沒有人願意見到這樣的下場,願天佑港人!
甲午928風雲與89六四
四分之一世紀匆匆溜過,中國人仍受着六四夢壓的煎熬。當年的學生運動同樣有着崇高的理想,為抗貪腐與通脹而挺身,若當時的學生領袖們能審時度勢,全身而退,趙紫陽能有機會掌政,社會不曾撕裂,仇恨不曾增長,相信這幾十年的中國歷史,將會完全改寫。今天的中國,成就絕不止此!那一個關鍵時刻,人們若能作出智慧的的抉擇,當能造福億萬同胞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念之差,可以留芳百世,可以遺臭萬年。回顧今天的甲午928風雲,學生與群眾同樣為着崇高的理想而奮鬥,但分別在於當年在北京,並沒有擾民,所以得到廣大市民的同情和支持,至今不衰。回顧今天的香港,佔中運動已發展至不只擾民,甚至挑戰法治精神的邊緣,若仍不知進退,正是危如累卵,其險可知。學生們的「軍師」、香港大學的陳教授,亦已理性地分析、苦口婆心地勸退,可惜仍忠言逆耳。若仍不知進退,「悲劇」情節的上演,相信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成敗榮辱,亦將繫於一念之間!更令人心痛的,是若當年六四的歷史重演,劫後餘生,怨恨與仇緒必然高漲,人們不求自責,只會歸咎於別人!這一代的香港人,亦將背負着仇怨,終其一生,甚至希望代代相傳,銘記着這「暴政」的「仇恨」,醞釀着另一個社會計時炸彈。
如此無明,將使香港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賴以維生的經濟命脈,亦將自殘。相信,經此一役,任何有遠見的商家,都不會再選擇香港作為中國或亞太區的總部,對長遠的投資,亦會三思。香港未來的競爭優勢蕩然無存,只會衰敗。無論如何,新的移民潮已成定局。
結語
儒家的「三達德」(智仁勇)是成事的要訣。鄭子產說過:「眾怒難犯,專欲難成。」眼看這些年輕人,帶着「崇高」的理想,堅毅執着,有勇無謀,缺仁無智,不顧別人的死活,只顧追求自己的「理想」(其實只是短視目的),敗象已呈而不自覺。不期然想起《聖經》的警句:
「不悔改的城有禍了!」
「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註四)
若真有一天「覆巢」,仍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盡力保存多一些「完卵」,給予他們重生的機會。「和大怨必有小怨」。就像當年的文革,當狂熱的風潮過後,多少人將會後悔,做了多少愚蠢的惡事?熱切祈望,在「悲劇」尚未發生前,港人能盡快回復理性,不致遺憾終生,禍延子孫。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註:
(一)《香港,1967》,余雨信著,卷首語。
(二)《止學·用勢篇》,隋朝文中子著。
(三)《矛盾與衝突》——評關品方博士《對決》,彭泓基,灼見名家網站。
(四) 《聖經·馬太福音》11.20-24;2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