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採訪了李登輝的總統就職禮

筆者當時只是一名資歷甚淺的新聞工作者,對台灣政治了解不多,但因為剛接手編輯「兩岸新聞」版,適逢台灣行政院新聞局透過台灣駐港機構,邀請香港新聞界前往採訪李登輝總統就職禮,便欣然報名。

1990年5月20日,李登輝就任中華民國第八屆總統,同時宣誓就職的還有副總統李元簇。就職典禮在台北市的國父紀念館舉行。

這一屆總統選舉被視為1988年蔣經國逝世後的接班人選舉。有別於日後在台灣舉行的總統選舉,此屆其實是由國民大會代表(國大代表)投票間接選出,不是全民投票,唯選舉結果將影響日後台灣的政治走向,因而受到中外注目。

筆者當時只是一名資歷甚淺的新聞工作者,對台灣政治了解不多,但因為剛接手編輯「兩岸新聞」版,適逢台灣行政院新聞局透過台灣駐港機構,邀請香港新聞界前往採訪是次就職禮,便欣然報名,想不到連初次申請入台證都有專人負責處理。

吃貴價粵菜幸好有人埋單

同行的前輩皆是傳媒高層,包括《明報》、《星島》、《天天》的老總、《成報》、《香港時報》採訪主任和《信報》資深編輯等。筆者一個「資淺」編輯,跟在一眾高人後面戰戰兢兢。

猶幸這次是跟了個「豪華團」,甫踏出桃園中正機場(現改名桃園機場)便有專人陪同、專車接送。首先拜會的是國民黨海外工作委員會副主委簡漢生,簡漢生還在「來來大飯店」設席接風洗塵,略談行程安排,又每人派一個本子,「自由活動」時間無論到哪裏吃飯,都可請店家用本子記賬,由行政院新聞局埋單。我們人生路不熟,第一頓「自由飯」順理成章在下榻的「環亞大飯店」一家粵菜餐廳解決,結果一行人吃了萬多元新台幣,當時是屬於頗令人咋舌的高價,幸好有人「埋單」!

5月20日清晨,一行人抵達舉行總統就職典禮的場地「國父紀念館」,在安排的位置就坐後,好奇地四處張望,竟遠遠看到李登輝的父親李金龍,據說他在日本人佔領台灣時做過警察,但眼前所見只是一位行動蹣跚的老人,1995年過世了,官方公布說他享年95。

李登輝說話立場前後不一致

忽然司儀宣布典禮開始,程序之一是齊唱《三民主義》:「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除了在台灣念大學的《星島》老總,我們幾個香港來的都不會唱,只好站着聽別人唱。原來,在莊嚴場合要「冒犯」一面旗幟一首歌並不容易,為什麼香港有人會害怕《國旗法》和《國歌法》呢?

幾年後,筆者跟友人在台北縣板橋區(今屬新北市)看電影,放映前又一次站起來聆聽這首《三民主義》,之後電影院便不用再播這首歌了。

典禮的重點之一,是李登輝發表就職演說,其中說到「兩千多年前,中華文化即已孕育出世界大同的理想,其所揭櫫的政治、經濟、社會制度與目標,與現代民主自由國家所施行及追求者,可謂不謀而合」。李登輝又聲稱他的政府「謀求中華文化的復興與發揚光大」,還說:「我們要使全世界所有的中國人,都能抬頭挺胸,活得有意義,活得有尊嚴!我們要鄭重向所有的中國人宣告,也要向全世界宣告,我們正懷着無比的信心,就從現在起,要為中華民族開創一個更恢弘璀璨的新時代」。

詎料幾年後,1995年李登輝訪美,提出「中華民國在台灣」;1999年接受「德國之聲」訪問,又提出兩岸關係定位在「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又稱「兩國論」;2000年卸任總統後更籌組「台灣團結聯盟」(台聯),從此成為台獨的精神領袖,套用大陸方面的說法,便是「在分裂祖國的路上愈走愈遠」矣。

1994年,李登輝接受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訪問,大談「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已認為台灣人「長期被外來政權所統治壓迫」,無法昂首抬頭,他擔任總統的重要使命,就是要「解放台灣的桎梏」,已隱隱有「獨立」之意,而這幾句話也被司馬遼太郎寫進《台灣紀行》一書中。然而,李登輝也曾在1991年發表《國家統一綱領》,前言有云:「中國的統一,在謀求國家的富強與民族長遠的發展,也是海內外中國人共同的願望」,難道只是安撫「統派」的官樣文章?

回到1990年5月這次李登輝就職之行,台灣的行政院新聞局在接待傳媒方面確也做到隆重其事了,不僅新聞局長邵玉銘出席座談、設晚宴招待,出席座談或見面的國民黨人士和官員包括蔣孝嚴(當時稱章孝嚴)、馬英九、錢復、廖正豪等等。

邵玉銘是芝加哥大學歷史學博士,寫過不少書,他也送我們兩本,記得其中一本是《文學、政治、知識分子》,儘管從政做官,卻頗有書卷氣,座談時竟然唸起北島的詩:「我並不是英雄,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裏,我只想做一個人。」(《宣告——給遇羅克烈士》)

蔣孝嚴樣子精明,人倒隨和,那時談了什麼,大都忘記了,只記得當時他很強調國民黨的「反共」立場,更指大陸「八大民主黨派」之一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革)「不是真的國民黨」,不過,後來他當上了「中國台商發展促進協會」理事長,真是世事如棋。

錢復曾經駐美,作為外交部長,他面對中外記者用英語發言說,台灣是「貪婪之島」(greedy island),語驚四座。但他強調不是他說的,是《時代周刊》說的。後來他解釋,1990年代台灣社會是這樣的:「人們勤於跑號子(開立證券戶口)、炒房地產,許多人沉迷賭海。為了求號碼,走在路上會看到有人跪拜石頭‧‧‧‧‧‧連政府作莊的愛國獎券開獎號碼,也成了人們簽賭的參考依據」。那時候「台灣錢淹腳目」,沒錢的想有錢,有錢的想更有錢,「貪婪之島」?信焉!

馬英九大家很熟悉了,當時也是極受記者歡迎的台灣政治明星,他的「冷笑話」也不是今日才有;廖正豪則是接替馬英九任法務部長的人。

中正紀念堂有學運示威

在同一個平衡時空,不遠處的「中正紀念堂」外「大中至正」廣場(後來被民進黨政府改名「自由廣場」)卻有一場「野百合學運」在舉行。那個晚上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酒店正想就寢,卻接到台灣的同行許榮林兄來電,問有沒有興趣去中正紀念堂看看學運?筆者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凌晨一時左右到達「大中至正」廣場,外圍只見賣台灣小吃的攤子,不像示威區,倒像「夜市」。向着廣場中央巨大的野百合模型走,才見遍地靜坐的學生,有些站着身上有刺青的男子虎視耽耽,不像學生,大概是「糾察」吧!我們繞着場地走了一圈,只見很多雙疲倦的眼睛,大概他們要說的,白天或之前都已經說了,旁邊又有紋身大漢,許兄說,算了,我們走吧!不過,這是我見過的第一次「台灣學運」,今天翻看 YouTube視頻,發現藍綠陣營都有一些名人到過現場探望學生,包括馬英九、陳水扁、謝長廷和陳菊等。

同期發生的野百合學運,學生「包圍」了中正紀念堂。(YouTube視頻截圖)
同期發生的野百合學運,學生「包圍」了中正紀念堂。(YouTube視頻截圖)

翌日我們去南部的高雄參觀中國造船公司(簡稱「中船」,現已改名台灣國際造船公司,簡稱「台船」),除了享用高雄新鮮的海產刺身、聽聽港務局官員講解亞太營運中心大計(到現在仍未實現)外,也有神秘的得着,就是中船公司送給我們的領帶夾,竟然是一艘新式軍艦的樣子!須知當時台灣主力的「巡防艦」,都是美製的舊軍艦「陽字號」(部分與湯漢斯電影《雷霆戰艦:獵犬號》(Greyhound)的原型「弗萊徹級」同款,只是更新了武器設備),自製的「成功級」(美國佩里級導彈護衛艦的台灣版)連名字都還沒有,「中船」不啻是含蓄地透露了「軍情」!如今,兩岸軍力平衡的砝碼已傾斜大陸一邊,連「成功級」都過時了!

30年的往事轉眼就過去,回憶一下就當是人生的插曲吧。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