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觀看劇場,離開劇院後仍激動不已,有不得不書寫的衝動。那就是〈從圍板外向外〉的前因。那時沒有考慮太多便一頭栽入劇評的世界,進而發現了種種藝術的狀況和生態。
這段看戲的日子,不斷衝稿債的日子,是我年青歲月孤獨而充實的征途。早在上世紀粵劇尚未被正式成為聯合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前,我已着手評論粵劇甚至罕有的本地潮劇,關注粵劇及其他戲曲在香港式微的問題,撰寫粵劇評論。
留住記憶.隱入未來
那時的戲曲像明日黃花,我極力說服《突破》雜誌的編輯拓展文化評論空間,〈讓他們失去〉在當時首發有關論述,評「粵劇之衰」責在喜歡她的觀眾。整件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非常大膽。老牌粵劇觀眾當然沒有接觸這媒體,這媒體也缺少關心粵劇的觀眾。我偏向虎山行,偏要在石頭撒種,在無人乾旱之地存留了另類呼聲。時移勢易,粵劇重新受到重視。我把兩篇最早期的作品放在書末,標明進入藝評的用意與決心。人與香港藝評發展歷史對照互生。
另一篇〈一夜魚龍舞〉,所評的對象是四位舞者分別轉化四闋宋詞《踏莎行》、《滿庭芳》、《如夢令》、《江城子》所編的現代舞演出《舞在闌珊處》。
發表時,我故意採用一首辛棄疾的詞句作題,劃分四節來寫,發表時把原本文題刪去「一」字,與舞蹈失去了對應。如今,這演出的回憶可能眇眇,乃藉保留原題和原文,讓今天的讀者想像當日《一夜魚龍舞》的風采。
文字有點感性,相對較傾向散文化,若不保留此文,表演的重要記憶便不能留住了。一如所有表演,即場在地的呈現和感染,轉眼即逝。藝評的保留,包含評論人的想像,也包含對未來藝術的期許。我以文學創作者的身份介入演藝場域,開展藝評書寫,深深被各種藝術吸引,對之關注與時俱長,我的美學觀也因這份關切的愛而愈渴望洞明、透徹的質性對話;我在劇場和文學之間、或在不同的表演環境和人間風物遊走時,份外有一種神聖的生命力促使我堅持而謙卑。感謝舞蹈家梅卓燕女士遠在南京傳來讚詞:「由文學人寫舞台、寫舞蹈的評論,歷史、結構、韻味、內心、文章格局就是不一樣。」
互動中讀看文藝
《獨眼讀看──劇場.舞影.文學跨世紀》是我首本藝術評論精選集,橫跨上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是時間上的一種說法,劇場、電影、視藝、文學、舞蹈越界則是其本然,反映一種由見自己,知天地,到愛眾生的一種尋常展向。著名作家陳冠中先生說:「好的藝評者也是精緻的聽者讀者觀者,吳美筠妙筆細說文藝作品,如借醇酒佐佳餚,釋出全是美美與共的新感覺。」獲受如此溢美之詞,也許代表他對香港藝術的鼓勵。
評論可以同時間溝通創作者、作品、觀眾/讀者,互動中它又逕自延展,時而奪目,時而隱約,時而靜默,時而劃破世紀的暗黑。回看書中不少文章反映社會關注、評論系統、思考涵量,也產生過作用例如《舞.雷雨》在推出國際市場前,尚只能在香港演出一次,我在一篇評論中提到作品對中國舞台藝術有着不可磨滅的價值,之後,演出在海外香港周重演,最近亦得以在香港重演。
整部書看來,有較完整的評論系統。我一首在80年代發表的詩〈獨眼〉串連,取其形神俱共,悲喜互動的美學構想。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主席張秉權博士知道我多年遊走在不同藝術之間,說我敏銳、細緻而堅決,「以詩人之筆闡發隱藏着的、被輕忽了的詩意。」如果評論是一種藝術創作的話,大抵它離文學也不遠矣!
本文摘自《獨眼讀看──劇場.舞影.文學跨世紀》新書序言,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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