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塞斯──黑夜中的自由騎士

奧地利學派看世界(一)

「他最大的特質,就是他正直坦率的勇氣。他總是毫不畏縮地為心中的真理辯護,從來不曾屈服。假若他肯稍為收斂對那些流行而又惡劣的政策的批評,通往高薪厚職的大門將會為他打開,但他始終沒有妥協。」
在人類文明的每次黑暗歲月,總有少數勇敢的騎士,把自由與真理的火炬傳承下去。
 
20世紀初的歐洲,幾乎所有知識分子都沉醉在社會主義的黃粱美夢中。然而,1922年出版的《社會主義》(Socialism)一書,震醒了一班年輕學生的頭腦。其中一名學生海耶克(F. A. Hayek)後來回憶道:「這本書刺痛了我們的心靈,粉碎了我們的夢想,顛覆了我們的世界。」而這本書的奧地利作者,可能是史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
 
在《社會主義》中,米塞斯解答了著名了「經濟計算問題」(economic calculation problem)。米塞斯指出,在中央計劃的經濟體系中,由於缺乏價格信息,政府不可能作出有效的資源分配,而由此造成的大量浪費,最終將導致經濟崩潰。這意味著當時整個學術界的希望頓成泡影!
 

金融危機源於政府干預

 
早在十年前的《貨幣與信用理論》(The Theory of Money and Credit),31歲的米塞斯已作出了另一項革命性的貢獻:他開創了奧地利學派的經濟週期理論之先河,指出中央銀行的擴張性貨幣政策會催生大量錯誤投資,最終釀成信貸緊縮和經濟衰退。這個理論成功預測了引發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的1929年華爾街超級股災,以及近年的金融海嘯──它們不是由自由市場造成,而是由政府干預造成的。另一邊廂,今日仍被不少人奉若神明,鼓吹「大政府」的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在1929年股災前夕還在跟朋友說:「放心,我們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有股災!」
 
可惜,在米塞斯的時代,歐洲的主流經濟學只有兩個選擇:法西斯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米塞斯以一人之力提倡「離經叛道」的自由經濟理念,從不妥協,更令他不容於學府門戶,只得在自己於維也納的辦公室舉行私人研討會,聚集了一班來自歐洲各國甚至遠渡重洋的學生,從歷史、政治、經濟等角度探索個人自由的思想,猶如大海中的孤島、黑夜中的燭光。米塞斯更曾跟少時好友,當時做了奧地利馬克思主義領袖的鮑爾(Otto Bauer)促膝長談兩日兩夜,講解自由經濟,結果令鮑爾茅塞頓開,改弦易轍。從此,米塞斯成為共產黨人的眼中釘!
 
二戰爆發後,納粹主義在歐洲迅速擴張(Nazi 乃 National Socialist 的德文簡稱,是社會主義的一種),信奉自由經濟的米塞斯被迫流亡,所有藏書和手稿都被納粹黨焚毀。米塞斯趕在1940年德國攻陷法國前逃到西歐的盡頭,登上駛往自由神像的輪船。在船上,年近花甲的米塞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小時候記下的座右銘:“Do not yield to the evil, but always oppose it with courage.”
 

漂泊他鄉  逆流奮戰

 
彼岸的美國正值羅斯福新政當道,學術氣氛嚴重左傾。米塞斯的經濟學問,或許比世界上所有其他人加起來還要深厚,但以他支持自由經濟的鮮明立場,實在難以覓得大學教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右派商人的資助,在紐約大學開辦自由經濟研討會,繼續當年在維也納的燈火。
 
1949年,米塞斯出版了他一生的代表作──集奧地利學派之大成的《人類行為》(Human Action)。奧地利學派跟其他學派有兩個重大分別:第一,奧地利學派完全捨棄統計實證,而是從基礎的公理系統,用邏輯推理得出結論。(就如我們證明了幾何學的畢氏定理,便肯定是正確的,不用找一些直角三角形來量度檢驗。)第二,奧地利學派採取個人主義方法論(methodological individualism),把社會現象視作許多個體的行為和互動的結果,而非把任何群組或「社會」看成一個唯物的集體。《人類行為》正是從最基本的人性出發,建立「人類行為學」(praxeology),由此演繹出一整套堅固的理論,包含了經濟學的所有課題。單以「曠古爍今」來形容這本書,是對它的低貶。
 

威武不能屈  寵辱不能驚

 
奧地利學派的經濟學說,加上盼望人類和平昌盛的襟懷,令米塞斯一生堅持至純至正的自由經濟立場。在古典自由主義組織朝聖山學社(Mont Pelerin Society)成立後的首次聚會上,在場的除了米塞斯,還包括海耶克、佛利民(Milton Friedman)等人,全是常人眼中的資本主義大右派。豈料當一場關於財富分配的討論進行到一半時,米塞斯拍案而起:「你們都是一幫社會主義者!」說罷拂袖而去。
 
雖然米塞斯支持政府的存在,並接受政府有權徵稅和徵兵,但他亦支持「無限分離」的權利(the right of unlimited secession, down to the level of the individual):不但一個地區有權脫離原來所屬的國家,一個城市、一條村、一間屋,甚至一個人都有權自決獨立,不受制於其他人的集體決定。如果一億人無權支配一萬人,那麼一萬人也無權控制一個人。這個思想可謂後世的無政府資本主義理論(anarcho-capitalism)之先驅。
 
米塞斯死後,其妻子曾這樣形容他:「他最大的特質,就是他正直坦率的勇氣。他總是毫不畏縮地為心中的真理辯護,從來不曾屈服。假若他肯稍為收斂對那些流行而又惡劣的政策的批評,通往高薪厚職的大門將會為他打開,但他始終沒有妥協。」米塞斯生於集體主義席捲全球的時代,卻在黑夜中昂然高舉自由的火炬,在風雨中做出照耀千古的學問。環首世界各地,今日仍廣受政府「有形之手」的陰霾籠罩。自由之友們,“do not yield to the evil, but always oppose it with courage”,只要我們秉承米塞斯的精神,自由的陽光終有一天會普照大地。
 
(封面圖片:網上圖片)
 

盧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