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產能,就不能改變世界──面對產能過剩的回應

中國絕對不能學美國,一旦遇到外部壓力,就搞起貿易保護主義。相反,中國要承擔起大國的責任,通過高水平開放來實現共贏。今天,對愈來愈多的國家來說,中國本身的開放就是推動世界經濟再平衡的最有效的國際公共品。

導讀:美國財長耶倫訪華期間,將中國新能源產業的快速發展定義為「產能過剩」,認為這對美國構成威脅。本文認為,這並非西方首次渲染中國的「經濟戰」,類似的認知戰旨在抹黑中國的經濟崛起。面對西方的指責,中國官方予以有力回應,但政策研究和學界的反應顯得軟弱無力。作者強調要跳出西方經濟學教科書的思維,從政治角度審視問題的本質。歷史表明,具有比較優勢的國家宣導自由貿易,而後發國家則傾向於貿易保護主義。如今,中國憑藉製造業優勢引領全球化,自然會受到美國等國的遏制。在應對挑戰的過程中,中國需要保持定力,以開放促進共贏,承擔大國責任。全文分上下兩篇轉載,本篇為下篇。

承接上文:〈這次輪到中國了!〉

中國製造在全球化中崛起

自1980年代初美國列根革命和英國戴卓爾革命之後,世界製造業能力分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英美國家盛行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之後,英美製造業迅速衰落。儘管英美國家的基礎科研依然強大,但經濟過多地受資本影響,製造業大規模外遷。尤其是英國,幾乎放棄了製造業。對資本來說,因為國內工人的工資水準提高,製造業外遷便是為了減少成本,增加利潤。與此同時,英美金融業崛起,主宰世界。金融主導導致了實體經濟的金融化,金融經濟的虛擬化,不斷製造著泡沫,最終造就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不過,這裏應當強調的是,金融業和風投需要區分開來,儘管風投也屬於金融服務。二戰以來,風投在美國產業發展過程了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美國的很多產業(包括諸多領域的製造業)都是風投用金融砸出來的。今天,在風投這一領域,美國依然獨領風騷。

但客觀地說,1980年之後美國和西方技術向非西方國家的擴散也有助於當地國家的工業化。也就是說,西方一些國家(尤其是英美)的去工業化有助於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工業化。

中國的製造業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崛起的。至2023年,中國製造業增加值佔全球比重約30%。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實現了從所謂的「產能不足」(短缺經濟)向所謂的「產能過剩」(剩餘經濟)的成功轉型。人們根本不需要迴避政府在這一過程中的作用。近代以來,所有經濟體,政府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扮演了關鍵作用。自稱為自由經濟典範的美國,政府作用甚至更為巨大,尤其表現在軍工複合體上。今天美國的局面是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主導下產業政策的失誤,而中國正是因為政府抓住了機遇,變成了製造業強國。今天的印度想複製「中國模式」 但機遇不再,或者機遇不是像從前那麼多了。

中國已經完成了從早期的技術複製到技術改進的進程,現在正在行走在從技術改進到技術創新的進程之中。(Shutterstock)
中國已經完成了從早期的技術複製到技術改進的進程,現在正在行走在從技術改進到技術創新的進程之中。(Shutterstock)

就製造業而言,今天的中國是產業最齊全的經濟體。儘管高端製造業依然有巨大的空間,但已經在中低端製造業佔據了絕對的優勢。自特朗普以來,美國政府出台了種種政策,希望促成再工業化。經驗地看,儘管美國取得了一些成績,但要真正實現產業回歸並不容易。在製造業的中低端,美國已經失去了比較優勢。比較而言,正是因為中國還處於製造業的中低端,製造業的升級不可避免,也不可阻擋。中國已經完成了從早期的技術複製到技術改進的進程,現在正在行走在從技術改進到技術創新的進程之中。隨着「新質生產力」戰略的推進,技術甚至產業的全面提升正在加速。

美國走向政治主導經濟

回到對美國的回應,中國自然不會因為美國的壓力而放棄出口。不過,中國的確需要考慮諸多影響未來的問題:美國和一些西方會如何回應?這些反應會如何影響經濟全球化?中國如何應對美國應對所產生的影響?

無論是以往的歷史還是近年來的經驗都顯示,如下幾個方面的變化已經在美國發生,也是不可避免的。

第一,美國重商主義的再崛起。政府通過行政干預,施行貿易保護主義。儘管美國的做法主要是針對中國的,但可以預見這一政策會擴大化和泛化。耶倫在與中國官員會面時說,中國大量出口產品可能會導致新的貿易限制以保護其新興產業。美國也可能徵收額外的關稅。實際上,拜登政府一直維持着特朗普時期對中國產品所施加的高關稅。再次參加今年總統大選的特朗普也早已在叫嚷着要對中國產品徵收更高的關稅;不僅如此,特朗普也揚言要對墨西哥進口到美國的產品,只要與中國有關,都徵收高關稅。一個奉行新重商主義的美國會使得世界貿易體系更加碎片化,受影響的不僅是中國,而是整個世界。

第二,美國式國家資本主義的再現。國家資本主義強調的是經濟的計劃性和政府分配資源。這個趨勢至少已經出現在美國的晶元產業。就在耶倫在和中國會談的同時,拜登政府就宣布將向最先進微晶元的主要生產商台積電提供高達66億美元的資助,努力將一些最前沿的半導體技術引入美國。實際上,美國政府一直在向半導體企業提供數十億美元的資助,以減少在關鍵微晶元方面對中國的依賴。就連美國的政策研究界和媒體都承認,美國政府的產業補助猶如計劃經濟,完全由白宮說了算,而毋須從經濟邏輯上作任何論證。

2022年5月,美國總統拜登與南韓總統尹錫悅參觀韓國平澤三星電子平澤園區。(美國總統Facebook)
2022年5月,美國總統拜登與南韓總統尹錫悅參觀韓國平澤三星電子平澤園區。(美國總統Facebook)

第三,減少政府的監管,做強做大美國企業,以增加美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即相對於中國企業的競爭力)。就人工智慧領域而言,美國業界和政治人物在一起呼籲政府干預的力度,即政府需要放寬限制來獲取美國在這一領域相對於中國的競爭能力。實際上,在人工智能領域,儘管美國各方包括業者一直在呼籲政府加強監管,但迄今美國並無聯邦層面的監管體系,所有的只是一些總統的行政命令。相對於其他所有國家,在人工智能領域,美國是最少監管的經濟體。業界和政治人物類似的呼籲僅僅是針對中國而言的,也就是說,為了和中國競爭,美國正在向政治主導方向行進。

沒有產能,就不能改變世界

很顯然,中國需要有定力,需要理性地回應。

如前所述,這不過是美國和一些西方國家對中國製造產能過剩的敘事罷了。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一些國家就聲稱中國經濟威脅論,認為中國會搶走他們的飯碗。但這個恐懼馬上煙消雲散了。中國的工業化承接了來自西方和亞洲很多國家的中低端製造業,促成了這些國家經濟的轉型;同時,在很多年裏,中國對世界經濟的貢獻達到50%左右。同樣,西方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污蔑在當地國家也成為過去。在倡議實施的10多年裏,西方所說的有關一帶一路的各種陷阱並沒有發生。相反,這一倡議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印尼高鐵、寮國鐵路、非洲工業園區等,這些只有當地國家的人們才有權力評價。只不過很可惜了,對中國學界而言,並沒有總結好一帶一路的經驗。迄今,即使在中國學者群體中,對一帶一路的評價呈現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過度政治化的解讀,另一個極端是過度西方經濟學的解釋。

中國也毋須迴避中國出口對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影響。儘管美國和西方一些國家的不僅西方「反擊」中國而且也包括巴西、印度、墨西哥等新興經濟體加入反擊行列的說法誇大其詞,但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踐層面來看,因為中國在一些產業所具有的比較優勢,中國的出口對這些經濟體也的確會產生影響和壓力,至少對這些國家的一些產業。對此,中國需要對這些國家實行更加開放的政策,多進口這些國家具有優勢的產品。

在企業層面,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美國的強大是企業所為,而非政府。馬斯克的特斯拉本身不具有目的,而是為了其他目標,特斯拉的盈利只是為了來支撐更宏大的目標,即向宇宙進軍。中國只有在包括新能源汽車在內的屈指可數的領域具有了比較優勢,而美國更多的領域(特別是在高科技領域)具有比較優勢。地球是平的,卻是不公平的。如果要實現公平,中國需要在更多的領域實現比較優勢。

作者認為,特斯拉並非政府政策造就的企業。(Shutterstock)
作者認為,特斯拉並非政府政策造就的企業。(Shutterstock)

在國際層面,中國絕對不能學美國,一旦遇到外部壓力,就搞起貿易保護主義。相反,中國要承擔起大國的責任,通過高水平開放來實現共贏。今天,對愈來愈多的國家來說,中國本身的開放就是推動世界經濟再平衡的最有效的國際公共品。

沒有產能,就不能改變世界。一個擁有足夠改變世界的產能的中國,有助於塑造出一個更加可持續發展和公平的世界經濟新秩序。

中國衝擊2.0 2-2

原刊於「大灣區評論」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