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特區政府在《長遠房屋策略》中將公營和私營房屋新增供應比例定為 七三比,即新增房屋供應中,70%為公營房屋,30%為私人房屋。而在公營房屋中,公屋與資助出售房屋的新增供應比例亦為七三比。在這兩個七三比要求下,過去數年特區政府將資源大量向公屋傾斜,不惜代價增建公屋,以期縮短公屋輪候時間,讓劏房居民盡快上樓。
作為特區政府公營房屋計劃執行者,房委會長年免費獲取土地興建公屋,用以出租;或以低價獲取土地興建資助出售房屋(目前包括綠置居和居屋),用以出售,在此基礎上實現內部的收支平衡。房委會的財政運作大體可視為「以資助出售房屋養公屋」,即以售賣資助出售房屋所得,來支付公屋的建築費用及其他開支。
大增公屋 公共財政添壓
翻查房委會年報及相關文件會發現,隨着公屋規模不斷膨脹,房委會支出持續上升,財政負擔愈來愈大。
其一,公屋建築開支增幅驚人。作為最大的開支項目,房委會每年均動用巨額資金作建築開支。以過去5個財政年度(2018/19-2022/23)為例,房委會一共撥出逾900億元作建築開支,比上一個5年期高出近20%,當中近六成興建公屋,金額超過500億元。而特區政府未來將加緊追趕公屋供應目標,公屋的建築開支勢必進一步上漲。到2027/28年度,房委會預計用於公屋的建築費用,將跳升至215億元──單單一年的金額,已等同過去5年的40%。不僅如此,房委會進而指出,在2027/28年度之後,建築開支還會以倍數速度增長。換言之,在目前公屋、居屋「七三比」的構成下,公屋建築費用的上升幅度只會更大,勢必對房委會現金流造成巨大壓力。
其二,公屋恆常開支負擔日重。公屋落成後,房委會還要承擔其終生的管理、維修和行政費用,以維持公屋屋邨的日常運作。有關費用不菲,現已成為房委會第二大開支。過去5年,公屋單位從79萬個增加至82萬個,相應支出亦愈滾愈大,5年間直接管理費用上升了19%,維修及改善工程費用上升了25%,其他經常開支亦上升28%。龐雜的支出,已令房委會過去5年在公屋運作賬目錄得一次赤字。因公屋規模迅速擴張,下個5年期的房委會公屋總量將近90萬個,不但新單位要管理,舊單位亦要維修或重建,連帶的開支必然再度疊加。按房委會推測,從2024/25年度開始,公屋運作賬目將連續四年錄得赤字,到2027/28年度,有關虧損將高達43億元。
事實上,上述兩方面只反映了特區政府建設和營運公屋的部分負擔。房委會用於建設公屋的土地由特區政府無償提供,當中不少土地由公共財政花了極大的代價才獲得。比如,我們花500億元搬遷沙田污水處理廠,或者花幾十億搬遷鑽石山配水庫,就是為了騰出土地來建公屋。此外,還有耗資300億元的簡約公屋、100億元的過渡性房屋,投入驚人,卻只能用幾年。可以說,公屋是公共財政真正的「無底深淵」。
缺上流空間 年輕一代躺平
若公屋能真正解決香港的房屋問題,儘管財政負擔沉重,大家都應該接受。但問題在於,目前集中資源、不惜代價建公屋,其實是「落錯了藥」,不但解決不了今日的問題,更會製造出明天的問題。
筆者認為,公屋輪候時間長,並不是供應問題,而是需求問題。2002年,特區政府開始停建資助出售房屋,歷時超過10年,直至2014年末才恢復推出。但恢復供應後,資助出售房屋的供應量一直嚴重低於公屋。作為公屋與私樓之間的房屋階梯和夾心階層的置業選擇,資助出售房屋的供應量嚴重不足,讓既無資格輪候公屋、亦無能力購買私樓的夾心階層──也就是年輕人自嘲的「窮中產」──嚴重受壓,其生活境遇往往還不如公屋中的基層。
結果,公屋成了不少市民的「最佳選擇」,部分人士不得已刻意控制收入、向下流動來輪候公屋,公屋輪候冊上的申請數目從2002至2003年度的9.2萬個,上升到2023年9月底近23萬個,是20年前的2.5倍,當中超過9.6萬個屬「非長者一人申請者」。按房委會統計,2022年,這批非長者一人申請者平均年齡36歲,四成人擁有專上、大專或以上學歷──擁有大好前途的青年人,被迫向下流「躺平」來等公屋,實屬香港悲哀。
其實,在房委會同一份報告已顯示,公屋申請中,有24%「一般申請者」和42%「非長者一人申請者」有意購買資助出售房屋,雙雙創下有紀錄以來的新高,可見公屋輪候人士並不視公屋為唯一選項。若他們的置業需求得到滿足,公屋輪候人數將快速下降。
而房屋階梯的缺乏,亦讓公屋居民難以向上流動,公屋流轉大大受阻,輪候公屋的人難上樓。過去20年,特區政府平均每年收回的公屋單位佔公屋總量約1%,當中大部分是因居民去世等原因而交回,只有少量公屋居民因踏上置業階梯而交回。顯然,公屋早已不是「踏腳石」,而變成了「陷阱」,居民住進去就難走出來。
此外,特區政府一直聲稱,通過大量建公屋,讓劏房居民盡快上樓,但這個邏輯並不成立。根據前運房局的報告,2021年,已申請公屋的劏房戶佔48.4%,而48.6%的劏房住戶並沒有申請公屋,相當一部分人不申請的理由為「超出入息或資產上限」。這項說法某程度上跟統計處去年的「劏房報告」內容脗合。該報告發現,劏房中的最大組別,為月入2萬元或以上的住戶,佔比34.2%。考慮到劏房住戶大多為1人至2人家庭,可以推斷這些家庭應已超出輪候公屋的入息上限──他們需要的,根本不是公屋,而是公屋之上的房屋台階。此外,劏房中尚有相當數量的住戶沒有香港身份證,包括雙非家庭、申請難民身份的外籍人士等。對於這部分人士,我們亦不可能用公屋來解決他們的房屋問題。
今時今日,香港超過30%的家庭居住在公屋當中,這個比例在筆者能查到數據的全球經濟體中位列第一,遠遠拋離其他經濟體(若比較公營租住房屋比例,新加坡約為4.6%,日本5%、韓國5.2%,內地亦為個位數,歐洲最高為英國,約20%)。若公屋的比例繼續不斷膨脹,而公屋之上的台階卻缺失,必然導致社會基層不斷坐大,但無法向上流。
綜上,筆者認為香港缺的不是公屋,而是公屋之上的房屋台階,特別是以居屋為主的資助出售房屋;集中資源不惜代價建公屋的思維,是時候扭轉了。
宜增資助出售房屋比例
筆者建議特區政府調整資源分配,適當增建資助出售房屋、減少新建公屋。此舉能顯著緩解房委會財政壓力,協助房委會開源節流,逐步走入可持續的良性循環。
對房委會而言,資助出售房屋是其主要收入來源,對維持房委會綜合運作賬目的財政穩定尤其重要。如去年,資助出售房屋的盈餘便佔房委會綜合運作盈餘76%,遠高於五年前的55%,當中兩年的盈餘佔比,更衝破90%。
除了開源,此舉亦能節流,由於資助出售房屋的大部分管理維修工作,均由業主自理,因此房委會恆常維護資助出售房屋的開支遠低於公屋。2022/23年度,全港有約82萬個公屋單位及51萬個房委會轄下的資助出售房屋,包括居屋、綠置居、租置計劃單位等。若比較兩類房屋一年所需的恆常開支,便會發現後者的平均費用低得多。
龐大的公屋體系,對香港而言是要付出代價的,其中既包括財政上巨大和長期的付出,更重要的是,這代表香港將有大批市民,包括勞動人口,住在一個收入受到限制的房屋體系,嚴重影響了向上的階層流動。
故此,筆者建議特區政府調整《長遠房屋策略》,將未來十年的公屋和資助出售房屋的建設量,從目前的「七三比」調整至「五五比」。
從特區政府財政角度來說,此舉能減少為公屋提供土地所需的財政投入、增添房委會收入及減省後續的恆常開支,從而緩解財政壓力。
而從社會利益的角度來看,此舉能讓協助公屋居民踏出公屋、向上流動,並騰出公屋給輪候的居民;亦解決夾心階層的居住問題,讓他們不至於被迫限制收入向下流來輪候公屋;更能讓劏房中大量無資格輪候公屋的夾心階層有自置居所的可能性,助其向上流動,壯大中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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