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著名的歷史學家司馬遷,他提出一個重要研究歷史的哲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如果邀請司馬遷評估最近一個多月的以巴衝突,他會怎樣發揮他的功力呢?
當然我們會為他悪補一下過去300、400年歐洲及亞洲翻天覆地、史無前例的改變。我們還會介紹給他認識現代科技驚人進步,可以在互聯網和電子媒體看到許多加沙地帶戰火殘殺的人間慘劇。
他面對最大的挑戰之一是,我們活在一個經常地或嚴重地扭曲歷史的時代。因為歷史的複雜程度是超乎一般的想像。歷史哲學探討也沒法追上時代的挑戰。
意識形態如何扭曲與簡化歷史
以巴衝突便是其中之一個例子。由於這個問題相當複雜,所以更容易被簡單化、意識形態化、誤解、錯判、扭曲或甚至試圖抹殺。許多言論都是立場主導,立場決定內容的詮釋。忽略資料或理據的討論,往往令現象的詮釋失去理性的分析。
最近在半島電視台的專題評論,指出從10月7日事件的開始,在西方主流媒體和某些特別支持以色列的國家(例如印度),冒起一個「抹殺歷史」或「去處境化」的趨勢,把個多月以軍的行動描寫為只為打擊哈馬斯,或者只是自衛的行動。
把哈馬斯在加沙地區的冒起,以至這股反對以色列的極端勢力,簡單地描寫為極端恐怖主義,忽略了哈馬斯冒起的社會基礎。有些言論只是粗枝大葉地描寫整個以巴問題背後複雜的歷史糾纏。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抹去歷史的背景與淵源,其中一種方法便是所謂「去處境化」decontextualization。這次衝突是過去幾十年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地區爭奪土地的延續。猶太、基督教和回教對耶路撒冷分別的描述,只是這些複雜歷史演變的縮影。
把不斷擴展的軍事行動描寫為剷除哈馬斯勢力的行動,既忽略了以色列國內救回人質的呼求,更漠視國際輿論,尤其是聯合國各層次的機構的嚴厲批評。
當以色列和西方主流的傳媒描寫的「以哈戰爭」和反恐戰爭,開始時更提升到人類崇高的文明與殘暴野蠻的文化的對壘。可是,最大的諷刺是聯合國各類別的團體紛紛站出來,批評以色列的軍事力量破壞國際法和違反人道主義的原則,這正是野蠻行為的最佳寫照。
歷史背景在理解當前衝突中的重要性
自從15、16世紀歐洲殖民主義擴張以來,亞洲西部地區的歷史轉變已經與近代各種政治發展糾纏在一起。19世紀中葉中華民族受到西方的衝突,實際是歐洲帝國主義的部份擴張,而位處歐洲、亞洲之間的鄂圖曼帝國亦受這些力量衝擊,成為以巴衝突的主要根源。
近代民族主義發展和民族國家的興起,刺激猶太人和亞拉伯人 (包括巴勒斯坦人)的民族主義冒起,及後來導至持續不斷的紛爭。最後加上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介入,在兩次大戰納粹主義對猶太人的悲劇。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夕,英國和法國帝國主義在鄂圖曼帝國互解後,粗暴地處理西亞洲的現狀。英國在1917年發表的貝爾福宣言 Belfour Declaration,直接種下以巴衝突的惡果。著名巴裔美國歷史學家拉什德·哈拉迪 Rashid Khalidi 2022年出版的《巴勒斯坦之殤:對抗帝國主義百年反殖民戰爭》(The Hundred Years’War on Palestine: A History of Settler Colonization and Resistance),追溯19世紀末年猶太復國主義興起與貝爾福宣言的歷史關連,成為第一次衝擊巴勒斯坦人的戰爭。他還引了當時英國外長貝爾福一句相關的判斷:「有許多戰爭是在宣戰前就已經開始了。」
這裏我還想補充一點,哈拉迪這本重要著作的中文書名可能希望具吸引,或比觀簡單易明,沒有準確地或完整地翻譯原來英文分題,主要是中一個關鍵名詞 settler colonization 。翻譯的中文把整個書名分折為帝國主義百年的反殖民戰爭。但實際英文原來的書名要突出的觀念是「屯墾者的殖民主義」。所以比較合適的翻譯應該是《巴勒斯坦百年之殤:屯墾者殖民主義和抗爭的歷史》。
如果抽離這些縱橫交錯的歷史,這個地區的國家組織,尤其是民族主義和民族國家的發展,恐怕亦很容易被以偏概全、避重就輕、上綱上線地扭曲。
當前以色列軍隊封鎖加沙,包括國際媒體進入加沙採訪的機會,少數巴勒斯坦的傳媒受到人身攻擊,許多具體發生的情況沒法掌握詳細的資料。
歷史被扭曲或抹殺,只會是自欺欺人。抽離縱橫交錯的歷史演變,恐怕只是一廂情願的掩耳盜鈴。司馬遷要求「通古今之變」,正是歷史一個很基本的原則。通透地掌握古今之變化,才能真正鑑古知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