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不覺，飛躍演奏香港的第一季音樂會，已來到了尾聲。兩位演奏家同台演出，來自他們的三重奏組合。鋼琴家左章，對於香港樂迷來說，一點也不陌生，近幾年可是香港舞台的常客。不過，她近年也多了一個英文的藝名Zee Zee，大概也來自她的拼音名字Zuo Zhang的Z.Z.，起初也不意會到是同一個人。而小提琴家柳愛莎（Esther Yoo），年輕一輩的國際大賽大贏家，終於來到香港舉行獨奏會，讓聽眾親睹她的技藝風采。
新層次的弓法控制
說到選曲方面，最初節目單的整體安排，本來份量更加重級。音樂會開首德布西（Debussy）的《小提琴及鋼琴奏鳴曲》，原本為較為一板一眼的貝多芬（Beethoven）《第八小提琴奏鳴曲》。柳愛莎在音樂會一開始就演奏這首作品，就如幾年前小提琴前輩鄭京和來港的獨奏會一樣，其實這個安排是相當冒險的。個人過往認為柳愛莎的演奏風格，頗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對於過往感到她拉琴音色變化相對較少、氣質上偏向硬朗，所以今次亦打算先撇除這個個人觀感，才好踏足音樂廳。而在沒有半場休息的安排下，在開頭兩首奏鳴曲之後，本為的聖桑（Saint-Saëns）重量級作品《引子與迴旋隨想曲》，亦改為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off）抒情的《練聲曲》。
作為演奏會的第一首樂曲，柳愛莎冒了一個很大的險，演奏音色與風格要求多變而難以掌握的德布西《小提琴奏鳴曲》。而她亦與鄭京和幾年前一樣，緊接着這首作品之後，也挑選了一首重量級的小提琴奏鳴曲。大概聽完這兩首作品後，感覺已像音樂會已完結了一樣！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對於這首德布西的樂曲，柳愛莎由一落弓開始，已是乾淨俐落、完美無瑕、而又自然而然地演奏至到終結！而她怎樣把這首本來需要法式透明感的浪漫時期作品、再加上與當時風格不相乎的現代素材混成一體呢？的確與她進階到另一新層次的弓法控制有莫大的關係。
小提琴獨奏的力量與霸氣
柳愛莎在接着的葛利格（Grieg）的《C小調第三奏鳴曲》的演繹，她對整首作品的分析，更是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首樂曲的氛圍，分量與壓逼感非常重，雖然屬於浪漫的國民樂派時期的作品，但嚴格來說，卻標榜了小提琴獨奏的力量與霸氣。柳愛莎與大部分的典型演繹有所不同，她以剛才演奏德布西奏鳴曲的氣場與力量變化，來處理這首作品，整體上將樂曲的強烈程度減弱，聽覺上的享受便頓然大增。
單是在第一樂章的主題裏，柳愛莎對於一層又一層情緒昇華的演繹，駕馭能力已是令人拍案叫絕。第二樂章的《浪漫曲》，她在運用弓法的技藝上，拉出飄盪通透的高雅色彩，旋律的歌唱表現，清秀漂亮得無話可說。第三樂章中，她極其活潑的風格處理，遠遠拋離了一般理解為強烈深沉氣勢。中間的撥弦演奏，每次重複，亦能做到相同程度的旋律抑揚頓挫，音色亦極動聽。小跳弓或雙音的演奏，完美悅耳的表現，更是隨手可得。
在兩首重型作品後，沒有半場休息下，她選奏了拉赫曼尼諾夫的《練聲曲》。柳愛莎運用弓法的流暢而完滿的程度，在這首樂曲裏可謂表露無遺。對於這首「歌」的演繹，她卻採取較為低調的處理，不強調抑揚頓挫的對比起伏，但卻優美得來平淡而細膩，能在聽者心裏慢慢迴響。她分析的處理，的確有更深層次的修養。
炫技獨奏段落 捉緊聽眾情緒
之後有兩首炫技的民謠主題變奏曲。柳愛莎帶來一位年青韓國作曲家Jeongkyu Park的《蟾蜍》（두꺼비），在簡單旋律後，為一段技巧性的演奏。整體上令人聽得非常愉快。還有一首由19世紀比利時小提琴大師魏歐當（Vieuxtemps）所寫的《Yankee Doodle變奏曲》（作品17）。一開始的炫技獨奏段落，她完美而強勢的演繹，已經捉緊聽眾的情緒。她現場的演奏，相比於錄音中，更為奔放自然，當中更有點美國民俗提琴fiddle的拉奏味道。言下之意，柳愛莎在不同段落，揉合了古典演奏及fiddle的不同風格，困難的人工泛音，更是完美得令人咋舌！
柳愛莎加奏了艾爾加（Elgar）的《愛的敬禮》，演繹上傾向輕型、愉快，多於一般聽慣的浪漫，速度稍快，青春的效果卻令人演前一亮，全無違和感！另一首加奏樂曲，為Jeongkyu Park的《Milyang Arirang》（밀양 아리랑），為一首五聲民謠的變奏曲，與中國傳統音樂極之相似。她現場的演出，比起過去的網上演奏，更為自然動聽。
音樂彷如出自同一個人
柳愛莎與左章的合作，同步齊整得彷如出自同一個人。左章完全放下身段，全心為柳愛莎「伴奏」，扶持也具心思，尤其在好些低音聲區部分，處理上更加能夠突顯柳愛莎清秀的琴音。當晚欣賞柳愛莎這場演出，與在視頻所聽到的，完全判若兩人，她握弓的手臂，顯然與過往不同，琴音與旋律線條的表現，進階了多個梯次。這樣難改的習慣，柳愛莎竟然能夠變更，實在難以置信！
而她完美的演出，更是筆者幾十年來，首次在現場聽到小提琴家，能夠由頭之尾，全無瑕疵！但她的演奏卻自然奔放、優雅貼地，完全符合不同樂曲的風格要求！如果硬要說瑕疵，她在加奏時，在沒有音符拉奏的時候，弓子放鬆時輕輕勾出了弦，而發出聲響，就已是瑕疵。另一樣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她的音準真的太準確。如果她能夠拉奏出依據不同調性特質的相對音準的話，我相信，她真的有可能成為新一代無可匹敵的小提琴大師！但就當晚而言，她的演奏已經能夠即時拿去出唱片了，而且已感動到所有聽眾了！
註：作者評論的節目為2023年6月5日於香港大會堂音樂廳舉辦的「小提琴及鋼琴二重奏──柳愛莎及左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