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千里傳音

庚戌子搜索出數之不盡的證據之後,已清楚見到金庸對梁林的往事「念念不忘」,而「千里傳音」就是他費盡心思,以畢生精力為梁林所做的一切。

筆者將在這篇解釋,為何「千里傳音」才是金庸為一燈大師配置的武功,還會提出,金庸三番四次暗示「翻譯」是破解謎題的一大關鍵。

一燈大師的「千里傳音」

前文已有分析,無論在連載版和新版中如何調換,「一陽指」和「先天功」兩種武功皆並非為南帝段智興而設。王重陽與段智興交換武功,只不過是金庸暗示他是以「調轉」和「合而為一」的方法來架構小說。金庸特意為一燈大師配對的武功,是在《神鵰俠侶》使出的「千里傳音」。其創作靈感自然是來自一燈大師的原型人物——弘一法師,也就是看破紅塵,出家為僧的大才子李叔同。

從弘一法師的一則格言,可見觸發金庸創作武功「千里傳音」的端倪:

「世界是個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你大聲喊唱,山谷雷鳴,音傳千里,一疊一疊,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凡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因它在傳遞你心間的聲音,綿綿不絕,遂相印於心。」

金庸用旁白來描述這門武功的訣竅:

「這功夫雖然號稱『千里傳音』,自然不能當真聲聞千里,但只要中間並無大山之類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數里,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

可能會有批評家認為,若庚戌子的論證屬實,金庸真的取近代歷史人物故事為藍本,他就是偷樑換柱,要把故事據為己有,絕對不會讓讀者知悉源頭。不過,只要細讀新版《射鵰英雄傳》的後記,就會發現裏面有提到大理段氏兩位皇帝的名字「段智興」和「段興智」。無需筆者多言,讀者都已知道金庸用了那個啞謎手法去為武功「千里傳音」取名,而又領悟得到他如何留下線索,指引讀者破解謎題。

從「弘一」到「一燈」

佛教教義中,「燈」象徵光明和智慧。禪宗六祖恵能說:「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又《華嚴經》:「善男子!譬如一燈,入於闇室;百千年闇,悉能破盡。」

庚戌子認為金庸選「一燈」這個法號,當中有「倒轉」的因素,而字面上也比較接近「弘一」。另一方面,他更是想帶出一燈破迷,以智解惑的意義。這樣去理解的話,我們便可再進一步,透視金庸解困解仇,以智慧為上,武力為次,要把「武俠」倒轉過來,即是俠重於武的心思,然後我們就會明白到金庸在演說時提出文人也有俠氣的原因。還有一點,假若他以「戒嗔和尚」或「釋戒嗔」為段智興出家後的法號,庚戌子便需要從截然不同的脈絡去探索其原型人物,而這樣,庚戌子就可能會忽略了「弘一」和「音傳千里」這條線索。

《九陰真經》以梵文作總旨

右邊是弘一法師書法《般若心經》(部份),左邊是林徽因書法《般若心經》心咒。
右邊是弘一法師書法《般若心經》(部份),左邊是林徽因書法《般若心經》心咒。

讀者可曾有質疑過,為何《九陰真經》的總旨是梵文,而到新版,《九陰真經》作者轉換成中土人氏黃裳後,卻不改為漢文呢?除了因為初版中,《九陰真經》作者是從天竺東來的禪宗祖師菩提達摩之外,庚戌子認為另一個原因,是金庸借鑒了《般若心經》的心咒: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正如金庸在《射鵰英雄傳》後記云:「這些嘰哩咕嚕的漢字,你與我每個字都識得,但一句也讀不懂……」。作者之所以決定保留這段梵文,武功和宗教皆並非他首要考慮之列。他其實是想帶出一個與自身關連甚大,而且是重中之重的主題──翻譯。

前文提過,金庸早已暗示自己是以柯南道爾為大師父。因此,庚戌子便設想金庸曾考慮為郭靖生母取名「羅萍」。若讀者認識西方偵探小說歷史,便會知道「柯南道爾」與「羅萍」兩者之關係。然而金庸心思慎密,他最終決定取「李萍」和「馮蘅」而不用「馮萍」和「李蘅」來為兩位主角的母親定名,必定有受其他重要因素左右。況且,音譯沒有標準或規範,主要是取決於譯者的母語和習慣而定。因此用「李萍」作為法國小說家莫里斯勒布朗(Maurice Leblanc )筆下的小說主角 Arsène Lupin 的譯名並無不妥。現在亦有人把 Lupin 譯作「羅蘋」、「羅賓」或「魯邦」等等。

先前庚戌子亦已解釋過《笑傲江湖》中,大嵩陽手「費彬」是梁、林畢生摯友——美國白人學者費正清的姓氏 Fairbank 之音譯。可見,在不同作品中一再出現音譯的名稱,很明顯是金庸細意構思,而並非信手拈來。

請讀者想想,《九陰真經》的總旨和《易筋經》皆以天竺梵文著成,而刻在聖火令上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是波斯文。由此可知,作者是在闡明:若想參悟武功秘藉,學得外語,透過翻譯,方能通明。

1956年4月,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出版一部《最厲害的傢伙》,是結集金庸翻譯丹蒙·倫揚(Damon Runyon)的7部短篇,這部著作歸類 為「滑稽諷刺小說」。
1956年4月,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出版一部《最厲害的傢伙》,是結集金庸翻譯丹蒙倫揚(Damon Runyon)的7部短篇,這部著作歸類 為「滑稽諷刺小說」。

要再一次提醒讀者注意,查良鏞先生最初在報館的職責是外電翻譯,他在撰寫武俠小說之前,已用其他筆名發表過多部翻譯小說。相信他亦胸有成竹,預料終有一日會有自己的小說作品問世,而主題卻沒有必要是武俠。以他的學養和志趣,要寫諷刺影射、偵探、冒險、言情、科幻或童話故事等等,都必然是駕輕就熟的。多位武俠小說研究專家亦有共識,他們都認為近代武俠小說是集百家大成,是把多種小說類型,甚至是文體「合而為一」,再經作者的文筆昇華,然後融合成全新的結晶品;而在眾多作家之中,金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放下執見,靜心傾聽

金庸銳意在各部作品中暗藏謎題,又一直期盼讀者破解後知悉真相。而謎題和隱喻之多,實在使人難以置信。但可以肯定,隨着謎題陸續破解,他對梁林無盡敬意的心聲,將會如撞鐘擊鼓,響徹雲霄。他想要說出的真實故事必然能夠跨越阻隔,傳遍千里萬里,迴響不輟。無庸置疑,金庸本身「千里傳音」的內功已獨步天下,無人能及。若然讀者諸君能夠放下執見,嘗試靜心傾聽和感悟當中秘奧,自然會一燈破闇,遂相印於心。

《一代宗師》電影劇照。
《一代宗師》電影劇照。

約10年前,以詠春宗師葉問一生為主題的電影《一代宗師》,以「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為基礎,創作出一句:

「憑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目前我們不應妄斷其中「點一盞燈」有暗示「一燈」的含意,只有劇本作者方可解釋原委。不過,這句就是貫徹整部電影的主題。金庸對「一燈」的創造,其原委只有他自己才能完整無誤地道出;然而庚戌子搜索出數之不盡的證據之後,已清楚見到金庸對梁林的往事「念念不忘」,而「千里傳音」就是他費盡心思,以畢生精力為梁林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