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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在歷史上被視為「全球南方」的重要一員,而今天更欲透過「一帶一路」等多個倡議進一步成為全球南方的引擎及領導角色。
- 面對西方社會和部分南方國家的質疑,中國政府、投資者以至民間機構應該多作解說,而不是劃地為牢,毫不關心當地社會的情況。
隨着經濟蓬勃發展,中國近年積極拉攏東南亞及中東國家,與西方世界抗衡,備受國際社會關注。亞洲著名戰地記者張翠容與香港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黃裕舜博士,於7月19日(周三)書展中大談中國崛起與全球南方(Global South)互動如何改變世界。
張翠容表示,中美競爭愈趨激烈,舊有的全球秩序已經無以為繼,美國領導的角色正被逐步淡化。當世界正在重塑秩序,全球南方國家擔當相當重要角色,需要思考他們真正需要什麼,而這與港人息息相關。
黃裕舜則認為香港本質上是一個國際化城市,必須維持與西方社會的連繫。若要維持國際化一面,繼續發揮角色,港人要易地而處,思索國際社會想在香港獲取什麼機遇、人才。
毋須妖魔化任何國家
他又批評,目前社會風氣傾向摒棄國際化思維,凡事都講求政治正確、上綱上線,不是香港應走的道路,亦無助與國際社會對話交流,「不是我們想點就點」。他強調,國際社會之間的對話渠道多元,不是由政界壟斷。即使政界中人認為歐美社會是敵人,也不認同要放棄對話。
張翠容也認為,毋須妖魔化任何地區的人。她指出,近年流行的「全球南方」一詞並非新概念,與「發展中國家」、「後發國家」的一脈相承,只是詞義比較中性。「全球南方」一詞由美國社會活動家卡爾·奧格斯比(Carl Oglesby)於1969年首先提出,用於批評美國參與越戰是西方世界對全球南方霸權累積的體現。
俄烏戰爭爆發後,她觀察到不是所有國家都與西方站在一起,仿佛「全球南方」已形成一股成熟的力量,在國際政治舞台上佔一席位。
中國被視為南方重要成員
到底如何介定哪些國家屬於「全球南方」?黃裕舜提到三大因素,包括以殖民者與被殖民分野,或者以國內生產總值高低、美國(地緣政治霸主)盟友與否來劃分。唯他補充,對於以歷史上哪一段殖民時期、多少收入作準,如個介定盟友仍未有共識,三者只可提供一個了解的框架。同時,也留有了解國與國之間權力分布的不同空間。
張翠容則認為,南北分歧的概念可以追溯至1954年的「不結盟運動」。二戰後,許多殖民地紛紛獨立,它們均不願意捲入美蘇兩國的冷戰。唯國家發展面臨多重障礙,在印度總理尼赫魯的推動下參與「不結盟運動」,建基於中國提出的和平共處5項原則,主張互不干涉內政、共同發展經濟。
這些原則是時任總理周恩來與印度政府代表團商討領土糾紛時提出的,之後於萬隆會議上進一步獲得肯定。中國至今仍堅守這項原則,例如早前中國駐歐盟使團團長傅聰便表示,不反對烏克蘭收復被俄羅斯佔領的克里米亞。她續指,萬隆會議的理念影響至今,如早前拉丁美洲的民間組織便曾舉行「萬隆會議2.0」,而巴西等國家也再度向中國靠攏。她形容,萬隆會議打開了中國外交的一個新局面,而中國也被視為全球南方一個很重要的成員。
習冀中國成為全球南方引擎
黃裕舜則認為,中國立國以來外交政策不斷改變,歷史上和全球南方互動大致可以分為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由冷戰直至改革開放時期。起初外交政策是建基於不結盟運動,中國視自己為南方的一員,但後來實施改革開放,國內經濟走向市場化,資源被集中在與西方打好關係,而沒有加大對南方國家的經濟援助。
第二個階段是冷戰後直至千禧年代中期。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重視拉攏國際政府間組織,跟周邊地區打好關係則被視為次要任務,中印兩國也迎來緩和期。前主席胡錦濤直到習近平主政時期則是第三階段,中國對於全球南方的重視程度可謂直線上升,強調要和鄰居建立良好的經貿關係,以迎接中國的和平崛起。習近平提倡「中國夢」、「一帶一路倡議」、「全球發展倡議」,希望推動中國成為全球南方的引擎及領導角色。
但這些倡議被西方及美國傳媒批評是新殖民主義,利用援助控制發展中國家。他就形容,中國的確在過去50年崛起,在南方等不同地區,經濟話語權確實日益增加,比以往更有自信。唯「中國崛起」這種論述籠統,無法反映國際政治複雜的本質,需要反複批判這種思考框架。他表示,不應該低估西方,尤其是美國的軟實力,包括法律、軍事和金融制度,至今仍有一定優勢,中國未能也沒有意圖威脅美國的根本利益。
全球南方 非鐵板一塊
再者,張翠容和黃裕舜均認為南方國家不是鐵版一塊,一定要靠攏中國或美國,各國有各自的考慮,一定以本國利益先行。
黃裕舜以南斯拉夫解體為例,分拆出來的國家各有取態,有些加入歐盟,塞爾維亞則鮮明表示不偏袒任何國家,均維持友好關係。他又指出,在俄烏戰爭中,許多非洲國家的外交官質疑譴責俄羅斯的必要性,皆因他們擔心俄羅斯被制裁後,西方國家會否在貿易、經濟援助上填補俄國的位置。而且,當年西方國家沒有就伊拉克戰爭、非洲國家內戰等問題挺身而出,令他們質疑西方世界的誠意。
至於東盟對俄烏戰爭有什麼想法?他指出,各國外交官也認為西方的論述過於虛偽,屬道德騎劫。但又認為俄羅斯的軍事行動象徵着霸權、沙皇主義,若沒有受到國際法庭約束,將來對東盟諸國是一種威脅,因此極力反對。
印度態度曖昧 希望左右逢源
全國南方國家冒升,張翠容指大國如印度受到西方積極拉攏。印度也積極與之合作,但在聯合國大會表決要求俄羅斯撤出烏克蘭上投棄權票,又不主張制裁俄國,原因在於欲借機享受俄羅斯的平價石油。
黃裕舜補充,印度態度曖昧,除了外貿需求,也需要西方的軍事支援來抗衡中國,同時又要和中國保持一定友好的關係,制約邊境衝突,確保外交層面可以左右逢源。另外,印度總理莫迪希望延續自己的管治也是原因之一。美國為拉攏對方,近年媒體上出現不少稱頌印度的評論,但他提醒,印度政客敏銳度不減,西方政府不要以為可以任由其擺布。
張翠容則批評美國無視印度政府提倡印度教民族主義,打壓國內的穆斯林,引發種族衝突,只求與中國抗衡,反映了美國政客的虛偽。她又認為全球南方國家並非團結一致,當中尤以中印兩國爭奪全球南方的領導和話語權為顯例。就在今年初,印度便舉辦了全球南方國家峰會,積極爭奪話語權,形容中國幾面受敵。
中國債務陷阱 說法過於偏頗
中國希望透過「一帶一路」拉攏南方國家,但備受西方國家爭議,沿線國家亦有反對聲音。例如西方媒體形容部分沿線國家是中國「債務陷阱」的受害者。黃裕舜認為,這種說法忽略了全球南方國家的當地政治生態,以及政客的自主性。
其中斯里蘭卡受債務所困甚深。但黃提到,傳媒忽略了斯里蘭卡內部政治腐敗,拉賈帕克薩(Rajapaksa)家族把持全國大權,包括總統、總理、財政部長、灌溉部長等多個官職,跟中國借貸興建大白象工程。例如著名景點「蓮花塔」,原意用作電視塔,但因結構出現問題,完工後淪為蚊子塔,最終當局決定開放參觀,但因為疫情遲遲無法回本,加上貨幣危機等問題令政府泥足深陷。
黃裕舜覺得,雖然「一帶一路」為好多全球北方所忽略的國家,帶來寶貴的資源、貿易機會、人才,但中國也需要改善和當地持份者之間的互動,做好解說避免誤會。張翠容則笑言,因為某些國家的治理問題,這些倡議反過來成為中國的陷阱,令自己吃了不少虧,也在中美之間的輿論戰中處於劣勢。
帶路國家 民心仍有待對接
回顧全球南方,包括中國面對的經濟問題,張翠容認為是新自由主義下的經濟全球化後遺症。但自2008年金融海嘯以來,西方國家元氣大傷,資本主義全球化已迎來退潮,取而代之的是多邊主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便預料,大約10至20年內,全球四大經濟體中三個都可能屬於全球南方,包括印度、中國、印尼。
雖然全球南方有不少國家近年經濟發展蓬勃,但她也提醒仍有不少國家在掙扎當中,許多人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應該多給予關懷。
至於對「一帶一路」的恐懼,她批評倡議目標本身十分模糊,中國政府及商界也沒有做好解說工作。有些中國商家到當地發展,劃地為牢,與當地人缺乏交流,就有機會產生許多誤會,尤其是殖民地經驗,令當地人民對中國有種恐懼心理,需要靠解說來對接民心。
留學生來港 是了解好機會
隨着國家和港府推動「一帶一路」倡議,許多沿線國家學生也來港念書。張翠容分享道,曾有敘利亞畢業生在美國念完碩士後重返香港,希望取得永久居民資格,因為相較歐洲社會,香港種族歧視情況不太差、容易找工作。對港人而言,這是一個文化交流、了解南方國家的良機。
但是他們在大學裏是隱形的一群,本地學生很少與這些留學生接觸,校方也沒有特別照顧或提供什麼活動,所以她曾接觸有留學生患上情緒病。她指出,我們把香港當作是一個國際城市,卻與許多族群缺乏交集,政府也沒有提供什麼交流機會,民間需要多做互動,彼此多一些人文關懷。「現代社會功利,許多關懷只停留在嘴邊。中國政府近年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有什麼內涵?需要大家共同參與討論。」
被問到中美兩國在政治制度上的爭拗,黃裕舜形容,若20世紀是民主世代,21世紀便是善治世代。善治可以透過民主或非民主形式達到。至於貧富懸殊是許多社會面對的共同問題,並非民主或非民主社會獨有,各國都需要完善自身的社會、政治制度,確保有適當制衡,政治體制及權貴不會被財閥所壟斷。
他又相信,香港需要維持和西方社會聯繫,但要有心理準備會被針對,透過香港攻擊中國。因此,香港需要幫助國家組成中國、東盟、阿拉伯世界的「鐵三角」來抗衡。
張翠容,香港資深新聞工作者,曾服務於西方及華文媒體,其後以獨立記者身份活躍於兩岸三地,隻身遊走在國際邊沿的第三世界,著有四本繁體字著。
黃裕舜,牛津大學政治哲學系畢業,現為香港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信報》、《南華早報》、Foreign Policy專欄作家,研究威權政權下公民責任及政權道德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