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向善

在中國,一般以為在社會主義社會,政府行為可以解決一切。但是在教育這種複雜的領域,裏面又夾雜着深層的文化因素,要靠政府徹底解決相當困難。像「真愛夢想」這樣的公益組織,似乎在探索一條新的道路。

寫了3篇介紹中國內地的民間組織「真愛夢想」。有朋友問,他們需要什麼資助?我們可以怎樣幫忙?對呀!如此龐大的營運,哪裏來的財源?值得介紹一下。

4月參加「真愛夢想」在深圳的年會,一到現場,就覺得很新鮮。那是一個大概坐1000多人的大演講廳,除了坐滿人之外,入口處非常熱鬧。不少看來不像是想像中往往需要節衣縮食的NGO成員,衣香鬢影有點像是盛宴的賓客;又爭着與主人家拍照留念。

營造夢想 並非救濟

坐在我身邊的一位女士,一看就像是企業的女強人。她叫劉蔓,潘江雪介紹全局以後,劉蔓做了報告,才知道她是統籌募款的。原來,「真愛夢想」15年以來累積的募款所得,超過17億;逐年增加,近年每年大概是3億。前後累計有48萬捐贈人。打開他們的網頁,還有滾動的即時捐款報道,有許多是匿名的,稱為愛心客戶。不少是捐300、500元,積少成多。當然也有大戶,例如2022的年報,就有金旭(550000)、上海中歐基金(180000)、阿里巴巴公益(713413)……

劉蔓女士負責統籌募款。(「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劉蔓女士負責統籌募款。(「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這與筆者在大學從事籌款的情形一樣,捐者與捐款是一個相反的金字塔。捐大錢是少數,捐小錢的是多數;但兩者都同樣重要。但是付出的精力與人力,是幾乎相同的。就大學來說,捐一個億以上的,需要專人負責;捐幾百甚至更少的,需要一個小組負責數千人。一個內地的公益組織(香港也許就叫慈善團體),「真愛夢想」每年能籌3億人民幣,就募款付出的力量,就毫不簡單。

在華人社會,傳統的捐贈,是築路、建橋、立祠,大都是為了家鄉,也為了光宗耀祖。現代的捐贈,一種是「救濟」,這也是「慈善」的起源;那是在資源短缺的情況下,補其不足,或者是對弱勢的群組,施加援手;是解決deficit問題。另一種是「共贏」,是看到喜人的潛在發展,以自己擁有的資源參與其中;「你出力,我出錢」,是強強合作,這也是大學籌款的基本原理;稱為advancement。

粗看起來,會以為「真愛夢想」的募款,屬於「救濟」。不是嗎?都是邊緣的、貧困的農村,不是去救濟他們嗎?筆者卻不以為然。雖然不是富裕的農村,但是近20年,農村學校欠缺經費的情況,已經不是常態。學校要保持人們熟知的傳統生活,基本沒有問題。潘江雪自己的回憶:「在鄉村學校調研中,我發覺不少鄉村學校並不缺少各方捐助的圖書館或電腦房,有些硬件還挺不錯,但利用率卻低得可憐。」

「真愛夢想」立志要解決的,不是去彌補學校短缺的資金,而是看到學生在傳統的學校生活裏面,看不到自己的價值,看不到未來;或者因此而棄學(像上周提到的藏族青年),或則長輩感到學而無用,更多的是渾渾噩噩過日子。「真愛夢想」的「夢想」就是一針見血,讓孩子即使在這種情景下,還可以有自己的價值,憧憬自己的未來。這不是救濟,而是「增潤」。也是advancement。

「真愛夢想」讓孩子可以憧憬自己的未來。這不是救濟,而是「增潤」。(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真愛夢想」讓孩子可以憧憬自己的未來。這不是救濟,而是「增潤」。(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金融精英 公益義工

「真愛夢想」的募捐也是這樣開始的。潘江雪自己的回憶,第一批捐贈者,是同事、好友、名媛,在馬爾康做實地考察、施工監理之後,紛紛慷概捐贈。上述的劉蔓女士,是潘在餐廳偶遇。聽過對「真愛夢想」的介紹,就問有沒有計劃書。劉在中金公司也做慈善,正尋找合適項目。潘初時不以為意,直到對方追問。劉在向人家介紹「真愛夢想」的過程中,「慢慢成為『真愛夢想』第一位專業勸募人。」

劉後來成為基金的理事,成為基金發展委員會主席,全力以赴為「真愛夢想」籌措資源。上述數以億計的捐款,與劉的努力分不開。但她的本職,仍然是處理家族財產。劉蔓仍然是中金公司的董事總經理,環球家族辦公室負責人。劉自己說:「我的工作本身注定了我接觸的全是成功的企業家。我覺得他們到了一定的人生階段,會有回饋社會的訴求。我發現,跟他們就慈善話題交流的時候,很容易達成商業、慈善雙共識。」

在4月深圳的年會上,最後一個項目是一個台上4位嘉賓分享。一位是校長,其他都是總裁級的金融界後起之秀。主持人是男的,4位嘉賓都是女的。她們講的,與劉蔓的差不多,都是說慈善的話題,產生了她們與客戶的共同點,增進了她們與客戶的關係。

「真愛夢想」的捐贈者,不少都是金融界的一些領袖人物。特別的地方,他們大多數都到過各地的「夢想中心」,而且相當多也成了「真愛夢想」的志願者(義工):既是捐贈者,又是參與者。這可以說是「真愛夢想」幾乎是獨一無二的特色。這就解釋了年會上的衣香鬢影。

潘江雪並沒有滿足於公益事業的成就與發展,她還不斷探索這類事業的意義。她看了許多人都看過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21年的教育呼籲:《共同重新構想我們的未來:一種新的教育社會契約》。re-imagining與social contract,近年來世界各地引用很多,潘江雪卻有她自己的闡釋「契約源於一種共享願景」,因此教育是一種人人參與的事業。

潘江雪並沒有滿足於公益事業的成就與發展,她還不斷探索這類事業的意義。(「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潘江雪並沒有滿足於公益事業的成就與發展,她還不斷探索這類事業的意義。(「真愛夢想」網站圖片)

社會契約 共享共富

她又引用在英國流行一時的「第三部門」(The Third Sector)的概念,在「公」與「私」之間的第三部門。簡單來說,大致是指非政府組織,他們既非沉重的政府機構,又非純為牟利的工商企業,卻承擔着社會中許多需要解決、而「公」「私」兩家都難以解決的問題。西方社會的NGO,大致都因為嚴重的社會問題而應運而生。

「真愛夢想」並非要解決社會認為是嚴重的問題,但卻看到表面平靜的學校教育背後的問題,或者說是看到比一般詬病的問題底層更嚴重的問題。這種模式,在外國不能說沒有,但一般只是少數理想主義者自闢的園地,也不可能有如此大規模的實踐。

在中國,一般以為在社會主義社會,政府行為可以解決一切。而中國近40多年的建設,又似乎表現了政府行為的威力。但是在教育這種複雜的領域,裏面又夾雜着深層的文化因素,要靠政府政策深入、徹底地解決,相當困難,而且不切實際。像「真愛夢想」這樣的公益組織,似乎在探索一條新的道路。

而且,「真愛夢想」又充分利用了社會主義制度之下市場經濟的空間,在完全自願的情況下,調動了社會最富裕的一部分,也順應了「共富」的方向,在難以突破的教育體系裏面,找到了步向未來的入手點。

「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還出版一份刊物,就是《金融向善,助力共富》。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