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高等教育的前景

側重美、英、加、澳,仍然是一些本地大學的傾向。而沒有看到,還有更大的地域,在等待我們的開發。

上周談及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UGC)最近準備發放給各公立大學「全人發展」的資助。另一樁也許沒有引起太大注意的,是3所自資大學的內地學生名額,從全校的10%,增加到20%。其實,即使是政府資助的8所大學,他們的收生,非本地學生也限在20%,不過有些院校有需要可以增到25%。

這裏有不少環節,需要說明,也值得探索。首先,招收非本地生,是上世紀末才成為議題。筆者當年作為學生宿舍舍監的經歷,大學裏面,研究生來自海外,從來都有,不過最近這20年左右劇增。本科生,來自海外的,以前極少,近年愈來愈多;只是疫情打斷了。

內地生來港,因為有簽證的元素,所以有賴國家政策。1998年是第一批內地生來港。印象中頭幾年每家院校只有幾十名。手頭一張照片,是港大領導趁在上海開會,會見上海10名將到港大的學生(如圖)。當時因為港大是三年制,他們先在上海復旦念一年,然後進港大一年級。據他們回憶,到港大的,復旦之外,清華10名、南京大學10名。這批學生,現在是遍布全球的精英。

前排左起:王于漸、韋永庚、程介明、鄭耀宗、徐詠璇、梁錦松。(作者提供圖片)
前排左起:王于漸、韋永庚、程介明、鄭耀宗、徐詠璇、梁錦松。(作者提供圖片)

外地學生:搶資源?

那是香港回歸初期興高采烈的事。之後的20多年,內地生來港的愈來愈多。香港的社情也逐漸有了變化。本土情緒逐漸上升。有一種聲音,認為大學收取外地生,是與本地學生「搶資源」。回想起來,有點奇怪,外國學生來港,為什麼沒有絲毫抗拒,內地生來港,卻當成是衝突?

但是,這種聲音,已經逐漸滲入政府的決策意識。於是有了每家院校收取外地生不得超過20%的規定。這些學生算是額外,需要院校自籌經費(也的確籌得不少的捐助)。恐怕也是「搶資源」的想法。有個說法,公立大學的資源,公帑來自納稅人的錢,「肥水不流他人田」。也的確有不少國家,外國學生與本國學生(在美國,甚至是本州與他州),收費都不一樣。即使自費,很多人也明白,到香港念大學,其實還享受着許多無形的資源,不是收費可以覆蓋的。

這些非本地學生,在許多香港的大學,主要是內地生(哈!外地生=內地生!)。實際上,中國如此之大,成績優異的學生如此之多,區區幾千個學位,很快飽和。因為這個原因,為了讓出學位給外國學生,香港大學把這20%,大約600人,分為兩半,一半內地,一半外國。相信其他的大學也會有相似的打算(疫情之下,外國學生難以入境,人數驟減,不過也許很快會回升;因為美國限制中國學生入境,到香港的內地學生反而數目上升;來自印度的學生近年大增,那是全球趨勢)。

於是要問:我們對於外地的學生數目耿耿於懷,是為什麼?很多國家,還在努力吸引更多的外國學生,惟恐門打得不夠開;為什麼我們香港卻擔心門打得太開?

這也許是一個心態問題,也是香港人對於香港的定位問題。不是說,香港是一個國際城市嗎?什麼意思?一直以來,只聽到說香港是金融中心。現在又有說是物流中心,還有說要建立創科中心,都是經濟性的話語。環顧世界上國際城市,就是經濟中心嗎?本欄多次提出,就拿我們經常相提並列的倫敦與紐約,它們既是金融中心,也是文化中心、醫療中心,更是學術中心,到處是著名的博物館、醫院、大學。而必須知道,這些博物館、醫院、大學,並非專門只為倫敦或者紐約的市民服務。

國際城市,就是因為受到各地資源的滋潤,因而有充分的能量,建設種種最高水平的基地,把各類的資源輻射到全國以至全世界。這也是國際城市的義務與責任。只知道要吸取人家的資金,純粹是「有益於我」的目標,而不講究對地區、國家、世界的貢獻,如何稱得上是國際城市?

國際城市,就是因為受到各地資源的滋潤,因而有充分的能量,建設種種最高水平的基地。(Shutterstock)
國際城市,就是因為受到各地資源的滋潤,因而有充分的能量,建設種種最高水平的基地。(Shutterstock)

市內大學:為本地?

統計一下,倫敦有36所大學(含分校)與66所各類高等院校,紐約有110所大學(含分校)。他們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畢業生也是遍布全球。香港則只有8家公立大學,以及寥寥可數的自資院校。前述的思路,根本上假設香港的大學,就是為香港服務的。學生,為了香港人入學;畢業生,為香港服務。

其實,大城市都會有比較多的大學,最近的數字,北京93所、上海64所、東京114所。學生來自全國,畢業生遍布全國。那才是大城市的格局!本欄也多次描述筆者比較熟悉的美國波士頓,不是什麼金融中心,卻有35所大學,包括哈佛、MIT、Boston College;她的博物館全球聞名,而麻省總醫院更是聞名全球的醫療樞紐。她的學生,來自全世界;她的畢業生,也遍布全世界。

那又如何?最近政府向UGC提出的2023至25年3年期策略方針,第一條就是:「大學應以大膽創新的策略性思維制定更長遠周期的發展策略。」

UGC的撥款周期是3年,這個呼籲是提醒大學要超越短期的3年計劃,制定長遠發展策略。這裏就大膽提出3個方面。

一、政府也提出:考慮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迎來的機遇。筆者在回歸初期,就向當時的中央政策組提出過,中國的高等教育格局,北面有以北京、天津、大連為重點的黃渤區樞紐;東面有以上海、南京、杭州為重點的長江口樞紐(也可加上武漢,成為長江流域樞紐)。唯獨南面還需建設,但是若加上香港,就可以形成大灣區樞紐(當年還沒有大灣區這個提法)。

這個南方樞紐,可以把香港負有國際盛名的大學,與深圳、廣州、澳門有潛力的大學,結成聯盟,長短互補。從科技來說,可以把香港具有的優勢,擴大深圳的創科與一條龍優勢,形成創科的大基地。社會科學、人文學科,則可以利用香港的國際網絡、學術前沿,輔以大灣區擁有的大數據潛力,產生突破性的新局面。

二、按以上所述,大灣區的大學,形成一個學術上的層次梯隊,可以面對大灣區上千萬的學生群體,讓他們有更現實和更有希望的選擇。也就是說,現在香港的大學,處於一個學術金字塔的上端,但是面對的是香港正態分布的學生。與大灣區聯盟,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學術金字塔,正好面對一個大範圍的學生正態分布。

香港要善用國際網絡、學術前沿,輔以大灣區擁有的大數據潛力,產生突破性的新局面。(中大深圳圖片)
香港要善用國際網絡、學術前沿,輔以大灣區擁有的大數據潛力,產生突破性的新局面。(中大深圳圖片)

發展使命:大灣區?

三、香港高等教育更大的使命,是向國際發展。政府的幾點策略,沒有提到這點,假如大學完全按照政府提出的幾點,只是埋頭「融入」大灣區,可能蘊藏着極大的危機:忘記了香港的國際使命。

香港的大學,國際性甚高。最近有國際比較,論國際性,香港大學名列全球第一。科技大學也曾經是新興大學中全球國際性最高的。數年前,港大的學者來自70多個國家,學生來自80多個國家。筆者常介紹,所在的一層樓,15個同事,分屬9個國家。其他香港的大學,也有大量的外籍學者,而不限於常見的歐美國家,但都不乏出類拔萃的、國際知名的學者。

這也是由於大學的招聘制度,沒有國籍的界限。比如說,本地的學者,不會因為本地人而歧視外地人,也不會因為優惠本地人而暗地自卑。這與美國大學近年頻頻因為種族爭端而出事,不可同日而語。

側重美、英、加、澳,仍然是一些本地大學的傾向。而沒有看到,還有更大的地域,在等待我們的開發。例如近年經濟發展最快的東南亞,又例如急於尋找發展方向的中亞,還有正在發展新夥伴的阿拉伯國家,其實都應該是發展香港高等教育的廣闊園地。最後這一點,容後再議。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