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要重新認識世界

新形勢下,香港必須拓展美歐以外的市場和發展空間;而考慮的主要因素,已非單純經貿金融,而是要配合國家的外交和全球戰略。世界不一樣,從現在起,香港應該再認識世界,為自己找一個「稱職」的角色。

香港跟沙特阿拉伯的年貿易總值百多億港元(下同),並非香港主要貿易伙伴(排20 名之外);跟美國的貿易總值為5000億,跟歐盟則達5200多億。疫情告一段落,香港復常,特首李家超外訪首選沙特和阿聯酋兩個中東國家,卻不去主要貿易伙伴美國和歐盟,原因不說自明!

在全球坐標中,香港正在「移位」,由過去以美歐為主要伙伴,改為追隨國策「轉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從此,香港需要重新認識世界、重新定位。

跟隨國策「範式轉移」 香港經貿重心轉向

香港要變,一方面是因為美歐跟中國逐步脫鈎、對抗之勢已成,並以圍堵、打壓的方式遏制中國,很多措施會連帶波及香港,避無可避,「親美歐」之路已愈走愈窄。而特首成為美國制裁對象,即使希望出訪亦不可能成事!

另一方面,是全球經濟重心東移。中國、日本、韓國加上東盟正形成強大的經濟圈,東盟出口更逐步追上歐盟。新興和發展中的亞洲經濟體,過去數十年吸引了大量外來直接投資,與20年前相比,在2015至2019年的5年間,流入中國大陸及其他新興亞洲經濟體的外來直接投資額,分別上升了226%和429%,遠較流入美國和歐盟的外來直接投資額相應增幅(144% 和115%)為高(參考特區政府《2021年第一季經濟報告》)!

東風壓倒西風,香港未來發展重點轉向新興經濟體,理應順理成章。2022 年香港的主要貿易伙伴(前20 位)之中,排名第4 至12 名的都是新興經濟體(分別為新加坡、韓國、日本、越南、印度、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阿聯酋),轉向已經成形。

然而,香港之變不全因經貿因素,更主要的是跟隨國策進行「範式轉移」,配合北京「走出去」的策略,肩負起國家任務。

中國近年積極在中東擴大影響力,去年12月中國─阿拉伯國家峰會在沙特首都利雅得舉行,會議通過《安曼宣言》,雙方同意召開中阿峰會,開拓中阿戰略伙伴關係。

去年12月習近平主席出訪沙特,中阿雙方同意召開峰會,開拓戰略伙伴關係。(中國政府網圖片)
去年12月習近平主席出訪沙特,中阿雙方同意召開峰會,開拓戰略伙伴關係。(中國政府網圖片)

美「淡出」中東 中國擴展區內影響力

傳統上,中東是美國和歐洲的勢力範圍。上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之後,美國為了保證石油供應,牢牢控制中東地區,對抗蘇聯和反美伊斯蘭勢力。然而,隨着美國近年成功開發頁岩油代替石油,中東的戰略地位在美國的全球戰略布局中,已經大不如前。美國「淡出」,造就了中國「填補真空」、在中東擴大影響力的機會。

中國與阿拉伯世界加強接觸,始於2000年之後。2004年1月,中國和阿拉伯國家聯盟共同宣布成立中阿合作論壇。到2014 年,中國首次提出打造中阿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得到阿拉伯國家和應。2016年1月,中國政府制定了首份《中國對阿拉伯國家政策文件》。至今為止,中阿雙方建立了12項戰略性質的伙伴關係。

去年12月習近平主席出訪沙特並出席中阿峰會,其間並與20個海灣國家、阿拉伯國家和非洲國家領導人舉行雙邊首腦會談,顯示了中國積極擴展在區內的影響力。而正當中美深陷戰略博弈、美國和阿拉伯國家關係漸行漸遠之際,習近平主席之行引起高度關注,西方評論都認為中國野心勃勃,正在取代美國於中東的地位。

中國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上升,還有另一個更重要議題,就是石油人民幣。《華爾街日報》去年3月引述「知情人士」指,沙特正考慮對中國銷售的石油中,部分以人民幣替代美元結算。消息敏感,涉及美元的全球霸權地位,更觸動了美國的神經。

在首屆中阿峰會上,中國宣布未來3至5年將從海灣國家擴大進口原油、液化天然氣,並加強油氣開發。同時,中國將利用上海石油天然氣交易中心平台,開展油氣貿易人民幣結算。

但是,中阿峰會結束後的公報並沒有關於石油人民幣的內容。到底是時機未成熟,還是怕「去美元化」會刺激美國而暫時按下不表?即使是暫時保持低調,惟隨着中國不斷增加進口沙特石油(目前佔沙特石油出口總量25% 以上),儘管部分改以人民幣結算,其數量也相當可觀(沙特每天出口原油約700萬桶)。

中國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上升,還有另一個更重要議題,就是石油人民幣。(Shutterstock)
中國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上升,還有另一個更重要議題,就是石油人民幣。(Shutterstock)

香港開拓對沙特貿易 政治風險或是最大威脅

美國由原油進口國變成出口國,跟沙特及其他中東產油國彼此競爭,令沙特更願意配合中國這個最大石油買家,以人民幣作為石油的結算貨幣。石油人民幣對香港有利,因為沙特從交易中賺取的人民幣必須找尋投資渠道,香港的金融市場、投資產品、資產配置等,都屬國際級水準;加上香港的人民幣資金池和各種金融產品一應俱全,可以為沙特的人民幣資金提供各種服務。特首李家超訪問中東簽署了10多項合作備忘錄,最矚目的仍是港交所和沙特證交所之間的協議。可以說,香港進入沙特市場,金融業仍會是最大得益者。

美國在中東的勢力根深柢固,跟沙特的關係尤其密切。除了經貿,美國在政治和軍事上都是沙特的保護者,2021年沙特軍事開支達500億美元,其中79%就是用作購買美國武器。由於戰略位置重要,美國不會輕言「淡出」中東,反而在中國和沙特關係愈來愈密切之際,美國會否「使橫手」製造事端從中阻撓?目前中美對抗不斷升高,可能性絕不能排除,香港在開展跟沙特的貿易關係時,政治風險也許是最大威脅。

同樣地,香港下一波走出去的地區東盟,也是夾在中美兩大國之間的「兵家必爭之地」。香港過去重點開拓的市場多在美歐,唯隨着全球貿易前景不明朗、發達市場增長停滯不前,許多港企近20年已積極拓展其他有潛力的市場。東盟正是港商尋找新市場的熱門地區,從早年的新加坡、馬來西亞、文萊,到後來的越南、緬甸、印尼、柬埔寨,都是港商從內地「騰籠換鳥」之後轉移的新興落腳點。

目前中美對抗不斷升高,香港在開展跟沙特的貿易關係時,無法排除政治風險也許是最大威脅。(政府新聞處圖片)
目前中美對抗不斷升高,香港在開展跟沙特的貿易關係時,無法排除政治風險也許是最大威脅。(政府新聞處圖片)

香港與東盟關係密切 中美對抗下可當中間人

對中國大陸來說,東盟是中東以外另一個外交戰略焦點。中國在2000年之前跟中東國家關係仍然疏遠,但跟東南亞國家的淵源就深得多。1949年之後,中國支持不少東南亞國家的左翼游擊隊,到1978 年改革開放才終止,改為開展經貿合作。2022年1月1日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係協定》)正式生效,中國與東盟的合作,由經濟領域全面擴展至地區事務協調、綠色轉型、文化交流等領域。香港特區政府目前正積極申請加入RCEP,希望可分享這個高速發展地區的紅利。

南海問題是中國和東盟關係的暗灘,如有任何差錯,都會導致雙方關係逆轉。美國就是抓住南海問題,力促以《東盟印太展望》與華府的「印太戰略」結合,把矛頭指向中國,削弱中國跟東盟的關係。

香港在地緣政治上沒有影響力,但香港跟東盟成員國向來保持密切往來,可以在中美對抗時扮演另類中間人角色。同樣地,在金融服務方面,香港是東盟國家投資人民幣資產的最佳市場。

在美國和歐盟眼中,北京近幾年對香港的「改造」,已經改變了香港的面貌──自由倒退、高度自治褪色,令香港跟內地城市的差別迅速泯滅。過去幾年美國和歐盟對香港的制裁層出不窮,即使香港不願見,但我們跟美歐之間的關係正愈來愈疏遠。

新形勢下,香港必須拓展美歐以外的市場和發展空間;而考慮的主要因素,已非單純經貿金融,而是要配合國家的外交和全球戰略。世界不一樣,從現在起,香港應該再認識世界,為自己找一個「稱職」的角色。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陳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