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子非常欣賞歌劇《林徽因》,尤其喜歡它的第一幕第三場「邂逅梁思成」。該幕場景是梁林在美國求學時就讀大學的圖書館。其時他們兩人契合無間,又均已認定對方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劇中由男女主角以二重唱方式,唱出悠揚悅耳的情歌《一半》,作為劇中梁林定情之證。這首樂曲一直伸延,成為他們婚禮的進行曲。
庚戌子有一想法:要是把這一幕定情的場景,改為較早之前的1923年的北京協和醫院,那就必定更能觸動觀眾思緒,令他們印象深刻。
歷史事實是這樣的:當年5月7日,思成急於加入國恥日學生遊行,他騎上美國哈利牌電單車(即是小紅馬),未到達長安街已遇上嚴重意外,腳部重創,急需送去協和醫院搶救。事發後徽因心急如焚,茶飯不思。將近三個月的療養期正值暑假;思成生母李蕙仙一向對徽因無甚好感,可是,徽因仍日日在病房陪伴思成談天說地,分憂解悶。天時暑熱,思成腳上打了石膏行動不便,她便替思成轉身抹汗。
金庸使出「一箭多鵰」的編劇功夫,上面提到的便是密室療傷一幕結合的眾多事情之一。金庸把醫院病房換作密室,一對小情人郭靖黃蓉患難與共,7日7夜在密室內合掌運息療傷。兩人感情日深,經已成為難捨難分的愛侶。
這幕金庸又再挪移乾坤,「倒轉」男女。他不用郭靖生母李萍,而改以郭靖師父柯鎮惡阻撓郭黃相戀,以之代表李夫人對徽因的態度,而大師父更會蔑稱黃蓉為「小妖女」。拿小說來對照歷史,大家必然會佩服金庸的鋪排非常貼近事實,並且已達天衣無縫之境界。金庸說過,他是個「說故事人」,他說故事的技巧着實是已臻化境。
編劇的朋友,可會考慮接納庚戌子建議,日後向金庸取經,改以病房療傷來演述梁林定情的故事呢?無巧不成話,金庸編寫密室療傷,就是刻意運用舞台劇方式的。若然仿效金庸,把這段故事搬進劇場,那麼此劇便可以做到一箭雙鵰,同時向梁林和金庸致敬了。
筆名「尺捶」與「逍遙派」
用醫院療傷來替代在美國修學的一幕,還有一優勝之處。庚戌子細心聆聽情歌《一半》,感悟到歌詞隱含着徽因的第一個筆名「尺捶」。當中故事亦是源起自思成療傷的:已由雙方父親促成婚約的兩口子,在醫院病房朝夕相對,還合作翻譯英國作家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隨後徽因署名「尺捶」,在梁任公主持的《晨報》5周年紀念增刊發表這部譯作,而這就是她首個筆名的由來。多才多藝的徽因,更為該期增刊設計封面。
「尺捶」二字典出《莊子·天下》:「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雖然這句深具哲學奧義的名言,其意思與《一半》的歌詞不盡相同,但當大家了解這個筆名的典故後,便會明白是什麼事物啟發金庸巧思鋪排,要由洪七公向黃蓉傳授一套以莊子著作《逍遙遊》為名的武功。
說起《莊子》,便要順帶一提。喜歡研究武學派系的金迷讀者,大多認為黃藥師(代表梁啟超)的武功根底與處事行徑,與《天龍八部》故事年代的「逍遙派」甚為相近;於是便「倒轉」時序,猜測黃藥師可能是「逍遙派」的傳人。
其實,梁啟超兩個別號「飲冰子」和「任公」皆出自《莊子》。金庸這樣編配便顯得理所當然,更是他喜歡使用,猶如武功「隔山打牛」的提示方式。筆者也要再次提醒讀者,《天龍八部》成書在《射鵰》三部曲之後。大家不應跟隨西獨歐陽鋒,本末倒置,錯解歷史。
或許《一半》的填詞人都有感慨,大家對林徽因的印象及所知過於狹隘,或遠遠不及真相的一半。筆者多番強調,若只耳食林徽因的情愛逸聞,對她生平的認知便只會如滄海一粟,甚或對她產生很多誤解。
對林徽因認識多一點的讀者,應會讀過她的新詩和她研究中國建築藝術與歷史的著作。其實她在翻譯、小說、散文、戲劇、平面設計等等,都有既敬重傳統,卻又別開生面的作品留世。而最重要的是,當我們不斷發現,原來金庸以林徽因為師的種種證據時,我們更可斷定,她對近代戲劇表演藝術的影響力,亦將會是恆久不竭的。
同樣地,60多年過去了。若我們對金庸的研究,仍然囿於書中的武功招式和打鬬場面,那麼我們對金庸的認識,亦同樣連一半都不及,更暴殄了金庸隱藏在小說的真正意義。大家若要精確地認識金庸的核心思想,便必須多認識金庸敬仰的近代歷史人物,更要細心解構組成金庸小說的多種元素──當中包括人物影射、近代文學的偵探小說、童話故事以及大家意想不到的科幻元素。另外金庸在創作期間發生的歷史大事,也是有必要研究的範疇。現在庚戌子只能肯定一事,就是經過這幾年的研究,庚戌子所知的,仍未及所有真相的一半。
心思縝密的金庸,其實亦已早有提示過讀者只知一半所引出的弊端。他把《九陰真經》分為上下兩卷,倘若讀者如梅超風般,只能參閱一半的下卷,又不諳破解之法。則會修練出邪門武功出來,大家都要警惕呀!
現場體驗,沒齒難忘
言歸正傳,現今科技發達,在互聯網上觀賞影片不受時間和地點限制,方便得多了。不過,庚戌子依然渴望能夠置身劇院,在現場親身感受這齣歌劇震撼人心的力量。
現在可謂只能望梅止渴,在平面的屏幕方框上觀賞這齣氣勢磅礡的歌劇。即使如此,筆者已驚異於多種耀眼的燈光和「蒙太奇」的舞台效果。在演述中國營造學社成員踏入佛光寺東大殿時,舞台上投射出具立體感的柱樑木構影像。而一眾學社成員手持電筒探視,伏居寺內的蝙蝠群起亂飛的特別效果,便十分生動地還原思成在《記五台山佛光寺建築》中描述「蝙蝠見光振翼驚飛」的情境。相信在現場的觀眾,都會仿如身歷其境,畢生難忘。
歌劇《林徽因》中,由電影音樂大師,金培達先生創作的醉人樂曲,樂團現場演奏的磅礡氣勢,還有一眾歌唱家震透劇場的歌聲,都是不容錯過的。至於服裝設計、道具各方面都追求細節,一絲不苟,處處都見到製作團隊別出心裁的創意。庚戌子認為,只有親身體驗,方可領略其中藝術真諦。
最後要再次提提,歌劇《林徽因》已於2019年在新加坡上演,主事單位亦有計劃在世界各地巡迴演出該劇。庚戌子此刻仍不知何時會夢想成真,在香港,這個金庸60多年前已為林徽因作傳的地方,欣賞到這齣歌劇。
褔爾摩斯探案鐵則
還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也是顯現林徽因與戲劇的關係的資料,有必要在此作補遺。徽因和思成在美國留學時期,曾一起加入中華戲劇改進社,更與中國戲劇教育家余上沅和詩人聞一多等人共同推進「國劇運動」,可見他們對中國戲劇藝術的創新和發展有重大的貢獻。
除舞台設計之外,林徽因亦有寫過話劇劇本《梅真同他們》。庚戌子發現,該劇第三幕有一男角色名「文靖」。可能讀者仍然認為這些都只是巧合,但無論如何,庚戌子作為小說偵探,有必要學習和實踐褔爾摩斯的理論:”Once you’ve ruled out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rue.”
現在庚戌子不揣淺陋,嘗試以文言文翻譯福爾摩斯這句探案鐵則:「除卻缺理者,所遺亦可證,縱未證其證,皆為真相也。」筆者這樣大膽妄為,原因是要指出除梁林的傳記之外,金庸還要帶出一個與翻譯相關的大故事。而這也是《射鵰解謎》下卷的主題內容之一。
在劇中第一幕第二場「太太的客廳」中,主角梁思成領唱了一曲,內容是表述他要到山西尋覓大佛光寺,並要為尋求真相而努力不懈的豪情壯志。庚戌子拜服梁林和金庸,會追隨他們堅毅的探索精神,即使虛無縹緲,亦不會輕易屈服和放棄,因為庚戌子知道,要執著相信,才會找到歷史的真相。
附錄一:林徽因著《一首桃花》
或許金庸讀過這首詩,因此安排黃蓉在桃花島出生。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説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柔的勻的吐息;
含着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
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3月的薄唇邊,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跡!
附錄二:《誰愛這不息的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