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粉絕世,馨香為誰傳?嬌嫩欲滴蜜,潔淨吐芬芳,小蜂怎願離?吳門山清水秀,菜花黃桑疇綠,户戶養蠶忙,家家機杼聲,窗窗見繡影。有「善織巧手為業」或「閨房繡樓為貞」。話說蘇州出美女……一方水土吳儂軟語。
唐人羅隱詩曰:「花隨玉指添春色」。回溯2000年前芙蓉浦,佳人燈畔縫嫁衣,風吹窗扉星火濺,火花飛撲親錦衣,匆匆一吻留小洞!倩女心慌又意亂,急中生智補絨花。這便是成語「錦上添花」、「天衣無縫」的典故,又以「錦繡前程」作祝頌詞,可見錦和繡連在一起,是何等地美好!
蘇繡:最響亮的國際名片
有幸在錦繡故土成長,參與染、織、繡的設計,飽覽最美的姑蘇工藝品。特別是舉世聞名的蘇繡。
50年代起蘇繡是最響亮的國際名片,含金量最高是環秀山莊的蘇州刺繡研究所。山莊的建築及每一件物品均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料圖書內容豐富齊全,人事架構井井有條,畫室雲集了當地著名的中西名家。繡花工埸內的繡娘,從四鄉精挑細選出來的,不論手藝、人品、樣貌、家庭背景,都經過嚴格檢測。資歷最高的是沈壽的學生──金靜芬、剌繡研究所副所長顧文霞首位亮相國外,一嗚驚人的刺繡明星。招收的學徒極為嚴格、非同尋常。
刺繡研究所的門檻極高,我雖是美專的學生,依然拒之門外。常找些藉口搞張證明,去環繡山莊資料室,那裏環境幽靜,古今中外繪畫、文藝理論等書籍,是市內首屈一指專業圖書館,確是閱讀的好地方。順便溜去探望荳菀好友──馮麗億。凡遇政要或外賓到訪,便不可入內,唯有去新華書店溜躂,伺機再來亦樂此不疲。
首批能畫能繡的專業人才
馮麗億生於上海,祖籍寧波,解放前父親在上海搞地下工作,響璫璫的「紅五類」。馮麗億活潑開朗喜愛體育,本性單純善良,從未嫌棄家庭出身懸殊者,談得攏就是朋友。她動靜皆宜,亦喜歡繪畫,1958-1962年於蘇州刺繡研究所專修班畢業,成為首批能畫能繡的專業人才。她再接再厲繼續進修,1975-1977年蘇州職大畢業。
初入刺繡研究所時,她覺得自己應該派去畫室,繡花不需要學問,任何懂針線的人均可,何必偏要中學畢業生去學繡花?原本要她靜3分鐘也難,現在坐在那繡花棚架前,要把一條細如髮絲的線,分成1/2、1/4,至1/12、1/48的細線繡,並將千萬個線頭、線結隱藏得無影無蹤。分成百多條,其耐心不可思議。午餐的鐘聲未響,活潑的她已在飯堂等開飯。然而輪到上繪畫課時,卻第一時間到課室,不時被人投訴。要不是家庭背景硬,也許早就踢出局了。
總之她不是領導眼中的寵兒,彼時以細繡為主,蘇繡最出名的是貓,最難是一對貓的眼睛,需用20多種顏色的絲線,才能使貓眼炯炯有神、栩栩如生,那小可愛倒頂吸引的。此後她分派學亂針繡。當時出名的導師輪不到她!心中很難受,心地善良的她沒有嫉妒,拿起柔軟的絲線,穿入銀針小孔,頃刻感到「柔非軟,針需磨」,立誓一定要爭氣!不管師傅是誰,她均認真聆聽,同時旁聽其他導師的講解,留意每一步針之間細節的變化。 馮麗億的亂針雙面繡《貍貓》、《波斯貓》,你喜歡嗎?
我最喜歡她巧奪天工的《德國牧羊犬》,俗稱「狼狗」,妙不可言無可倫比!耳、眼、鼻、舌、牙、毛的質感,駕輕就熟的運針變化,摻針施針相變換,加上她對油畫繪畫技巧的功底,採用的彩線,絲絲入扣,可以和相機媲美,其高清度更勝於真實。觸手可摸的生命溫度。精細絕倫簡直是銀針下的冷軍!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成績超過了同期的學員,終於得到名師任嘒閒老師的直接指導。
請欣賞任老師繡的齊白石。油畫原稿是我的班主任周愛珍老師的傑作,任老師亂針繡的虛實效果不亞於畫筆。
馮麗億在名師指導下,技藝更進一步飛躍,創新出雙面三異繡。普通的雙面繡可供兩面觀賞,雙面異色繡則是兩面輪廓相同,顏色不同。三異繡,異色、異形、異針。在一塊半透明的薄紗上,要兼顧雙面運針的絲縷,不影響任何一面獨立的效果。透光時針不露跡。1980年3月始,馮麗億約耗了一年半光陰,在同一層透紗上,繡出兩面不同的形態,不同顏色,不同針法的三異繡,而且針痕不露。當她給任老師看時,老師感嘆自己多年前曾嘗試此繡法,只是當時沒被重視,無聲無息被淡忘了!師徒心有靈犀一點通。馮麗億憑此創新,獲得了百花獎和科技金獎。體育使她手腦並用,可見從小的德、智、體、美的成長多重要。
她獨立完成大型人像繡也業績斐然,她繡的《白求恩》,由莊則棟代表國家禮品帶去加拿大,藏於白求恩故居;曾經演譯湯小銘的油畫──魯迅的《永不休戰》、《周總理最後時刻》(源自意大利有名攝影師的作品),她化了234個工作日完成繡像。1979年1月4日,親自送去北京歷史博物館,趕及周總理1月8日逝世二周年,當日因鄧穎超身體不適其秘書接見,現藏於首都歷史博物館。唯妙唯肖的刺繡精品,凌亂的針法增強了油畫的光線感。她是第一批獲工藝師職稱的人,也是任嘒閒老師虛實亂針繡最佳的傳人!
長江後浪推前浪
1984年來港定居,任職中藝公司繪繡工作,是全港唯一現場表演的工藝師。吸引了不少港人及海外遊客,對千針萬針的繡畫,感覺新鮮好奇。
她的作品都是國禮,30多年來留在內地的200餘幅藝品,均為國家級的藏品。我問她可有高清的彩色圖片?沒有!答得很爽。她只享受過程和成果,從不主動自我宣揚,也許是我們這一時代人的共性。僅有外賓用即影即印相機,拍下送給她留念的相片,她視為珍貴的紀念品,其餘的都是黑白照片。
我告訴她:現在有幾位新秀好紅!她淡然一笑:長江後浪推前浪,人類才會進步。「大江後浪推前浪」僅是概念性的理解,而浪不是平的,有高低起伏的弧度,蘇州刺繡研究所是蘇繡之浪的高潮。如今研究所已化整為零!高手名師各自成立工作室帶徒。
益行淺見工藝美術與繪畫,相同之處需要專心致志,不是走江湖賣拳頭,引途人圍觀賣他的膏藥。難得示範一下無所謂,天天淪陷這環境,一定影響到個人操作,更別說創作了。另外,凡工藝品始終離不開團隊的配合!例如將稿勾線於底料、上巨幅棚架的調校、根據畫面整套染線系列、成品後的定型裝裱,特別是雙面繡裝框……一連串的工序,規格極不普通。再則離開了在側內行的砌磋,只聽外行的讚美,水平很難升華,想必馮麗億有更深體會吧。
而今繡花行業單打獨鬥散落民間,依舊無可取代和撼動往日的蘇州刺繡研究所。我深信人走茶不涼,她雖隨女兒遠去他鄉。在寫蘇繡歷史時,不帶偏見和私心,別漏失任何一顆閃亮的星!更希望蘇繡非物質遺產再度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