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去的北京冬奧女子冰球比賽中,美國隊與俄羅斯隊出現肢體衝突,雙方直接動手,結果4名運動員遭受處罰。中場休息時段,現場DJ為連輸兩球的俄羅斯隊播放了一首蘇聯經典歌曲《喀秋莎》,以鼓勵士氣。
看到如此畫面,我感覺複雜,想起了音樂與政治的複雜關係。
音樂背後的複雜性
音樂有許多正面作用,但如果將之與群眾行爲結合的話,(例如政治)就相當複雜,丁點也不純粹。法國哲學家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認為「音樂是當代意識形態最主要的操縱者」,「是一種能征服人心和思想的秘密武器 」;而内地學者最近的新書是《槍炮或玫瑰:公共外交中的音樂》,探討在兩國外交角力中,音樂所發揮的作用。
音樂如何影響人類行爲,已是神經科學家和心理學家的研究熱點。2017 年BBC曾做過一個專輯,題目是”Why Happy Music Makes You Do Bad Things”,探討音樂如何負面地影響人類心理和行爲。
根據研究,音樂有兩大負面作用,第一,音樂會改變人的價值和道德判斷,「在現實生活中,音樂會被利用,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操控人們」,「使人們變得更順從,更具攻擊性,甚至成為一個種族主義者」;第二,音樂可以改變大腦的工作方式,使其與音樂節奏同步。例如在部落祭禮和軍隊前進中,鼓是最為重要的樂器,「鼓的節奏進入群體中每個人的大腦裏,使得他們的思考和行為暫時保持一致。」
那麽,如此會導致什麽後果呢?
一,音樂會激發羊群式的「群體思維」,「他們更容易贊同自己所屬的團體,造成『群體思維』,在這種情況下,道德判斷水凖會下降」,譬如足球隊歌時而導致球迷暴力,以及音樂對投票行爲的隱匿影響;
二,音樂可以令「非道德資訊的論述聽起來更正常、更合理」。例如二戰時納粹分子在播放政治宣傳時,以搖擺樂作爲襯托,令政治訊息更容易「入腦」和「相信」;1994年盧旺達大屠殺,音樂之陪襯讓廣播中傳遞的仇恨資訊更容易被人們接受,鼓動了暴力和屠殺;2008年,聯合國國際刑事法庭(ICTR)對胡圖族著名音樂人西蒙·比金第(Simon Bikindi)作出有罪判決,其罪行就是利用流行音樂,煽動種族仇恨和滅絕政策。
蘇聯歌曲《喀秋莎》
說回冬奧會那首蘇聯歌曲《喀秋莎》,這是二戰時期蘇聯政府用來鼓勵蘇軍士氣,對抗德軍的歌曲。「十月革命」後,蘇聯當局深知音樂在政治和戰爭上的重要性,經過不斷嘗試,他們發現歌曲中那些訴諸美好家園、情人關心、簡陋小屋,以及思念故鄉等溫馨動人等歌曲元素,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政治宣傳歌曲,更能引起人民的共鳴和感情,加強凝聚力和共識,激起對外敵(德軍)的同仇敵愾。
在此背景下,產生了後來聞名世界的《喀秋莎》。此曲描述了一位名叫喀秋莎的年輕姑娘,站在故鄉的岸邊歌唱,思念與等待遠方的愛人戰士,她的愛人則勇敢地捍衛國土邊疆,回報她的愛情。這首歌曲面世後大受歡迎,成為鼓舞蘇軍戰士的戰歌,而當時發明的一種威力強大的火箭炮,別稱也叫喀秋莎。根據記錄,蘇聯士兵是「一面高唱《喀秋莎》,一面向德国法西斯开炮」,或者「冒著槍林彈雨,向著德軍的陣地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壯烈衝鋒」。
音樂背後之複雜性和影響力
以上論述絕非簡單幼稚的對錯評論,本文只想説明音樂背後的複雜,以及對人的影響。音樂本身單純,但當結合了人爲因素和客觀環境,可以更加豐富,也可以變得複雜。
就拿《喀秋莎》來説,在戰爭時期,可以鼓動人心,奮勇殺敵;在和平時期,可以是男女誦唱的浪漫歌曲;在兩國外交上,可以互通款曲,增強聯繫;在運動比賽之際,可以鼓勵士氣,但也可能影響道德判斷,產生「理所當然」和「同仇敵愾」的憤怒和仇恨,造成更嚴重的衝突。
所以說,音樂/歌曲所呈現出來感覺和效果,與其本身的關聯可以是相當之弱,甚至毫無關聯。我們的感知,雖是一切存在的依據,但又如此被周遭事物和人爲設計所左右影響,卻很少察覺,還自以爲是,美其名為「獨立思考」。
要證明這個道理一點也不難,只要將同一個畫面,配以不同性質的音樂,甚至關掉音樂,感覺和理解肯定截然不同,甚至天淵之別。如此雖然不夠激情和浪漫,但起碼可以得知自己的思維和情緒,並沒有所想的那麽「理所當然」。
無獨有偶,70年代的法蘭克福學派學者阿多諾(Theodor W.Adorno)在《音樂社會學導論》中說,記住一首流行歌曲並反覆吟誦的聽眾,「將會轉變為歌曲理想的主體」,「感覺自己加入粉絲的共同體」,但除了衝動,「並沒有改變他的孤獨狀態」。阿多諾的洞見曾因缺乏實證調查而被人詬病,但後來的無數研究補充了這個小小缺陷。
如此來説,音樂可以成爲一條無色無相的阿米巴蟲,與人們的思維結合,產生出不同景象及感覺,繼而影響大腦判斷,使之「更順從」 、「更具攻擊性」 、「改變思考方式」,以及「使包含了非道德資訊的論述聽起來更正常、更合理」,卻毫不自知。這也相當符合BBC的研究論述,「音樂會被利用,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操控人們」,亦應驗了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所說,「音樂是當代意識形態最主要的操縱者」,「是一種能征服人心和思想的秘密武器」。
當然,有心人該會繼續上綱上線,將國歌牽扯進去。如此現象不難解答,動輒牽扯國歌,其根本在於對自身民族認同的虛無和真空,屬於身心無所安頓的「自由」狀態。況且,根據如此邏輯,那麽每個族群都可以懷疑和解構自身國歌,但觀乎環球各國,也沒有怎麽發生過這種情況,包括作為西方代表的美英法德。BBC的文章也絲毫沒有鼓吹英國讀者去懷疑英國國歌,即使文章中選擇性或習慣性的批評了會「挑起仇恨對立」的以色列國歌。
如上所述,不由得令人擔心起人類向來自恃的理性能力。到底我們的理性是否無所不能?還是有所限度,甚至是某程度上的無能爲力?200年前的英國大政治家柏克(Edmund Burke,1729-1797)在《反思法國大革命》一書中對於人類理性進行過深入探討,很值得參考,也具有現實意義,予我們反思3年前倐然出現於香港的一首歌曲。
具體分析,請看下文。
感人音樂與理性判斷 2-1
延伸閱讀:〈理性與人性,音樂與政治──反思香港社會運動中的感人歌曲〉(5月10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