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著名理學家程顥,是哲學家,也是詩人,他所寫的《秋日》,是描寫秋日的傑作,寫得深入淺出、非常直白,讀來琅琅上口,詩中經典名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亦充滿哲理。
「瞻緣堂」與「靜觀樓」
「靜觀樓」主人為黃貴權醫生,是香港本地退休名醫、著名攝影家及收藏家,其藏品以20世紀中國書畫為重心。他曾說過:「我獨愛『靜』這個字,無論收藏還是攝影都是從心眼內視;『靜』才能細心察看。」以「靜觀樓」為齋號,取自「萬物靜觀皆自得」──能靜下心來靜觀萬物,便可從中獲得無限的樂趣,充份反映其「冷靜慎行,緣靜而安」的性格,亦體現了他以心眼內觀,感悟求藝問道之樂的收藏哲學。
香港藝術館館長(虛白齋)朱瑞平介紹,上世紀60年代,黃貴權醫生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院,其後擔任內科醫生,「他每天要面對生死議題,平日工作壓力大,故在工餘時間,發展個人的業餘興趣。他愛好攝影,亦曾隨楊善深學習國畫。他認為習畫,要花很大功夫,才能有所成;而攝影則不同,還可為家人拍照,亦可爭取更多相聚的時間,所以走上攝影一途。」
黃醫生曾說過:「何藩不再攝影,我才拿起相機。」何藩較多拍攝港島風景,而他則多拍九龍半島的景色。他拍攝黑白照片多年,以寫實的方式記錄社會現實的日常生活,在國際間獲獎無數。到70年代,彩色攝影開始興起,他認為黑白、彩色的攝影技法差不多,自覺已無什麼突破。
為求更上一層樓,「當時,有朋友建議他欣賞中國書畫,可能會有所啟發。於是他開始接觸中國書畫,並鑽研中國文化藝術。」朱館長接着說。
「黃醫生第一次欣賞朱屺瞻的作品,是在深圳的一個畫展,當時,他尚未認識屺老,但極喜歡其畫作,愛其面目鮮明,色彩亮麗,富時代氣息,遂多方搜求……」二人藝緣可早溯至70年代中,黃醫生在一次友朋聚會,席間得知上海有一老畫家德藝兼並,「朱屺瞻」之名自此銘記心中,他每次得知屺老舉辦展覽,定必親自到訪觀展。
「及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上海是早期開放之地,黃醫生曾與朋友到上海攝影,得沈智毅先生的引薦,得以與一眾上海畫家結緣。」他不單在藝術界廣結好友,還深入了解畫家畫作背後的意義,開始收藏朱屺瞻的作品,每見屺老的墨蹟外流,亦不惜重金購求,置於書齋。
1985年的秋天,朱屺瞻來港出席個人畫展,二人神交多年,初次相見。期間,黃醫生邀請屺老暫居其家,二人朝夕相處,亦師亦友,彼此性情相近,遂結為知交好友。屺老離港前,親題「瞻緣堂」書額,贈予黃醫生,藉以紀念彼此相知、相惜的緣份。繼後,屺老與黃醫生往來不斷,歷年亦不吝贈畫,託付知音,以報其「意之殷、性之篤、情之癡」。
黃醫生收藏屺老早中晚期的畫作,超過40年,收藏完備齊全,並獲賜齋號「瞻緣堂」,作為其收藏發端,反映其知緣、惜緣之初心,可說是「靜觀樓」建藏的精神基石。
藝緣情繫半世紀
朱館長強調,「黃醫生的收藏,純粹為了個人喜好,從不捨得將藏品出售,也絕不會視之為投資。」藏品愈來愈多,他逐步建立起個人的收藏,成為著名的藏家。
黃醫生在書畫收藏界享負盛名,於80年代受邀加入香港著名收藏團體「敏求精舍」,並曾擔任會長,現為香港藝術館及文化博物館的專家顧問。他對藝術求知若渴,喜與人交流,亦愛參觀不同的畫廊,愛畫成癡的他,曾有段時間一日去3次畫廊。據說,當醫生時,開診前先到畫廊一趟,午休時又再去,收工後也到畫廊逛逛才回家去。
談及收藏,其心得是「真、精、新」,「真」是指真跡;「精」是貴精不貴多;「新」則是保存完整,若作品太過殘舊,則難有收藏價值。
1994年,黃醫生將朱屺瞻的作品,借予香港藝術館,舉辦「畫緣──瞻緣堂藏朱屺瞻書畫展」,展出作品百餘幅,還出版了大型畫集兩冊。此後,他仍持續收藏屺老的作品,他們的交情,亦反映在書畫作品中。
「黃醫生一直擔任香港藝術館的顧問,亦了解我們的工作,年將上壽的他,想為自己的珍藏,找一個好歸宿,結果選擇了藝術館,表示他對我們的信任。」去年,他將靜觀樓幾個完整的收藏系列,悉數捐贈給香港藝術館,其中以20世紀的中國書畫為主,包括朱屺瞻、謝稚柳、陳佩秋的作品,另有扇面成扇、書法楹聯、袖珍冊頁,連同一系列宜興紫砂壺刻連拓本,以及其個人攝影作品,共1108組,為即將踏入創館60周年的藝術館送來一份厚禮。
為此,去年11月底,藝術館特別舉辦了「靜觀自得──靜觀樓藏珍品捐贈展」,作為預覽,率先展出其中約60組珍品,讓觀眾先睹為快。「這個展覽,主要是想將黃醫生捐贈的藏品,作一個簡單的介紹,如同『前奏』,讓觀眾先有一個概括的認識。」朱館長笑着說。
踏入2022年,1月中旬,疫情第5波來勢洶洶,藝術館亦不得不閉館。近日,隨着疫情漸趨穩定,香港藝術館亦重新開放,首個大型展覽,正是「瞻緣昔彩──靜觀樓藏朱屺瞻作品選」。
適逢今年是朱屺瞻130歲誕辰,展覽從他的美學思想和藝術實踐出發,回顧其一生波瀾轉折的丹青路,並呈現他與黃貴權醫生相知相惜,情繫近半世紀的藝緣,為藝術館甲子之慶揭開序幕。
百年華彩丹青路
朱屺瞻(1892-1996),生於江蘇太倉,取名增鈞。8歲時母病逝,越一年,入家塾,受塾師影響,愛好文藝,學唱崑曲,習吹簫、摹畫蘭竹、山水,從而奠定了繪畫傳統國畫的基礎。因他念母心傷,塾師遂以《詩經.魏風.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作出撫慰,並為他更名屺瞻。
17歲考入郵傳部上海實業學校,課餘仍不斷自習繪畫。其表叔唐文治曾說:「作字作畫,點畫皆須着力,切忌浮滑。」這對他往後的藝術發展影響深遠。
他一生跨越清末、民國、新中國3個時期,在軍閥動亂、八年抗戰、十年文革的洗劫下,始終抱持對藝術的一片赤誠,先後三建「梅花草堂」,如寒梅傲雪,以畫筆力抗流離世道,一筆一墨皆「從烈火中鍛出,從薄冰上履過」。他走過動盪的時代,風雲變幻、歲月坎坷,然其畫藝日進,成為20世紀中國繪畫史上貫通中西的巨匠。
朱屺瞻出生於大戶人家,家境頗為富有。父親做醬園生意,想他繼承父業,但他在21歲時,決心學畫,入讀上海圖畫美術學院,初習木炭畫及鉛筆畫,其後進修素描、油畫和國畫等。26歲時,赴日留學,且在上了船之後,才託朋友轉告家人,可見其決心之大。他在日本時,於川端美術學校習素描、油畫及西洋畫史,開始接觸西方大師如梵高、馬蒂斯等的作品。
在40年代,他在上海建有中、西兩個畫室,並同時創作,雖以西畫家自居,但他每天勤練書法,又畫國畫,以抒發自己的感情。直到新中國成立後,他才專注於水墨創作,並順應時代潮流,兼容中西,積極探索中國畫推陳出新之道。
屺老作畫,以「獨、力、簡」自求,其畫作兼擅山水、花卉。早在40年代,已從古畫中汲取養分,然其用色、線條、空間感,亦有西畫味道,筆底又見徐渭(1521-1593)、八大山人(1626-1705)、石濤(1642-1707)等大家遺風,實踐「擬古而不泥古,鑒洋而不見洋」的獨創精神。他長於用色,取法傳統沒骨用筆,賦彩成象,強調「一色多調」;在中國青綠重彩的基礎上,移植了馬蒂斯的色彩概念,以鮮明強烈的對比設色入畫,營造空間感,傾力於彩墨交融的對比節奏,下筆「狠而邋遢」,形成色墨相和、野拙稚重的本色。
是次展覽,分為多個主題,展出約180組靜觀樓藏朱屺瞻各個時期的作品,呈現屺老在20世紀中國繪畫史上的百年華彩。
步進2樓專題展廳,再往右轉,「瞻緣堂」書額迎面而來,下書馮其庸(1924-2017)之語「瞻緣者,謂屺老其人其畫若有宿緣也。」
觸目的是《瞻緣堂圖》(1988年)一畫,話說當時居於上海的朱屺瞻,得悉黃醫生夫人抱恙,故特作此畫,取景自他們位於大埔康樂園的別墅,以山石、魚池的園林實景,借題表現「溪畔草堂,結廬而隱,今有緣者,安居於斯」之意,並題款「一九八八年八月八日」,寓意祥瑞,藉以期盼黃夫人早日康復。屺老憑畫寄意,千里相贈,黃夫人得此畫作,亦滿心歡喜,早晚相對,遂忘卻病痛,其疾不久亦得以痊癒。
黃貴權醫生本是攝影家,其後轉向收藏,至1995年,他才重新拿起相機,回歸攝影……「他的攝影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整整10年浸淫於書畫之中,來自中國書畫構圖、用色等方面的啟悟,可應用於攝影中。」
「黃醫生收藏屺老的作品多年,彼此已成莫逆,在創作方面亦多所交流。」在朱屺瞻的影響下,他積極探索對大自然的抽象觀察,視「樹為點;山脈為線;田野為色塊」,突破沙龍影像原有的語言。他以獨到的觸覺,捕捉大自然靈動的一刻,受到屺老下筆落墨「快、狠、準」的啟發,應用於按下快門的瞬間。從中國水墨薰陶出來的攝影作品,結合傳統書畫審美,與其藏品之關係亦大矣。
80年代初,黃醫生在一次朱屺瞻的個展中,得見一幅重彩墨荷作品,以大片花青表現蓮葉田田,蒼藍悅目,有違常色,卻灑脫自然,更見神采,令黃醫生既喜且惑,一直難以忘懷。其後他親自向屺老請益,屺老淡然曰:「我作荷花,不用綠色而用藍色,亦非杜撰,某種日光照之下,確呈藍色。」及後,黃醫生在一次旅行拍攝途中,偶見荷塘美景,不禁駐足而觀,發現鏡頭下的滿池荷葉,有如一片藍海,才知屺老所言非虛。是次展覽,特意展出黃醫生的攝影作品《待放》(2002),以呼應屺老的藍色荷葉。(待續)
「瞻緣昔彩──靜觀樓藏朱屺瞻作品選」展覽詳情
日期:2022年4月21日-5月11日
時間:10:00-18:00(平日);10:00-19:00(周末);周四休館
地點:香港藝術館
地址:香港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0號 香港藝術館二樓專題廳
「靜觀樓藏朱屺瞻作品選」展覽 2-1
延伸閱讀:〈「七色」紛陳呈佳作,「梅花草堂」顯風骨──「靜觀樓藏朱屺瞻作品選」展覽〉(5月4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