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位報人朋友

30年前在上海市委宣傳部工作時,沒想到自己後來會投身辦報,但在那段時間也結識了不少報人,關係最深、交情最久的要算吳芝麟和俞遠明了……
30年前在上海市委宣傳部工作時,沒想到自己後來會投身辦報,但在那段時間也結識了不少報人,其中除了已去世的徐啟華之外,關係最深、交情最久的要算吳芝麟和俞遠明了,他倆都是我的同齡人。上世紀80年代中,我們初識時,芝麟和遠明都已從上海新聞界的一批年輕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市委機關報《解放日報》的編委,躋身正處級幹部的行列。
 
吳芝麟。
吳芝麟。
 

與吳芝麟一段文緣

 
1968年,吳芝麟中學畢業後就在上海第六電錶廠當工人。因為喜歡寫作,從1972年開始發表散文作品,慢慢成為小有名氣的工人作家。不久就調到《解放日報》擔任《朝花》副刊編輯,又先後升任主編和報社文藝部主任。當年的《朝花》副刊,在全國文壇舉足輕重,名家薈萃,萬眾矚目。那些名震遐邇的作家,當年無不以在《朝花》發表處女作而自豪。芝麟在中國文壇交遊極廣,口碑極好,在數得出來的中國一流作家中,可說是無人不識吳芝麟的。他當編輯,也當作家,發表過大量散文和報告文學,描繪了一處處秀麗山河、一個個社會名流的感人風采。這些作品後來結集成《記者眼中的世界》和《巴金和尋找理想的孩子》出版。
 
我認識芝麟是因為寫雜文的緣故。剛進宣傳部研究室時,老主任吳雲溥和副主任黃安國都是滬上雜文名家、《朝花》的老作者。儘管我也曾經是個文學青年,但此時專攻史學已近十年,再無當年那種文學熱情。有一天,心血來潮寫了一篇既像評論、又像雜文的東西給安國看。他說不錯,建議我讓老吳修改一下拿去發表,我這才知道老吳就是赫赫有名的雜文大家楚雲飛。安國又聽我說沒有文藝報刊的關係,就把好友芝麟介紹給我。芝麟是個謙謙君子,和氣低調,衣着樸素,身上沒有一點文藝範兒。他拿到我的文章後看了幾遍說:「下星期就發稿,你是可以寫雜文的,歡迎以後多來稿。」在他的鼓勵和老吳、安國的指點下,我開始以「斯人」筆名登上雜文舞台,陸陸續續發表了近百篇雜文,並出版了雜文集《斯人斯言》。從此也開始了和芝麟30年的友誼。
 

誠懇踏實 苦盡甘來

 
80年代末那場風波後,儘管芝麟沒有受牽連,但僅僅因為和安國以及我的友情,而一度不受信任。許多資歷和能力遠不及他的同事或下屬,都獲提拔到報社或宣傳部的領導職位上,但芝麟依然原地踏步了很多年。不過,他並未因此消沉,依然踏踏實實地編報紙。1992年夏,我在洛杉磯留學,他隨上海新聞代表團訪美,順道來看望我,通宵達旦長談了一夜。我如實告訴他在美國的境況,芝麟表示回去後,無論如何還是願意把辦報作為終生事業。回國後,他的誠懇和踏實終於重新贏得市委領導的信任,一度調任《人民日報》華東分社副總編輯,後來又出任《文匯報》副總編輯,2008年起擔任《新民晚報》黨委書記兼副總編輯。
 
這些年來,我怕耽誤老友的前程,即使回上海也很少去找他,只是在歲末年節互致問候而已。但彼此的友誼並未因此而淡去,偶爾到上海給芝麟電話,他總是會放下手上的一切事情約我見面,說是和我這個老友相聚總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去年底,芝麟退居二線,改任上海報業協會主席。我聞訊後即給他打電話,芝麟興奮地約我當天去他家一敘。伴着濃濃的咖啡香味,我倆面對窗外陽光照耀下的綠地聊了一個下午。兩個白頭老人追憶那激情燃燒的​​歲月,回顧這坎坎坷坷的30年,為各自在非常不同的環境裏都能軟着落而慶幸。
 
俞遠明。
俞遠明。
 

與俞遠明的君子之交

 
俞遠明中學畢業後就去安徽黃山茶林場務農。他幾乎和芝麟同時進入《解放日報》,從一線記者幹起。他絕頂聰明,且少年老成,說話慢條斯理。因其前庭飽滿,故朋友間都叫他「大頭」。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宣傳部舉辦的中青年幹部強化訓練班上。我們研究室和幹部處受命聯合,為宣傳系統的廳局級後備幹部舉辦這個訓練班。遠明主動走過來和我打招呼,說朱政惠和施松楨都曾向他提起我。這兩位都是他在黃山茶林場的同事,也是我的老同學。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朋友,於是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此後,我們經常用電話聯繫,交換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我也常託他辦點事。然而,遠明在公開場合從來不和我套近乎,因此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倆的私交。工交部是解放日報的第一大部,身為部主任的俞遠明既進取又穩重,深為總編輯陳念雲所器重,80年代末就獲提拔為上海最年輕的黨報副總編輯。那場風波之後,他的仕途依然一帆風順。《解放日報》收編了瀕臨倒閉的《新聞報》,派俞遠明兼任總編輯。他在那裏幹得有聲有色,版面和廣告一手抓,報紙辦得雅俗共賞,經濟效益很快躍居上海報業的前茅。當時的《新聞報》和《解放日報》,關係就像如今的《環球時報》和《人民日報》。俞遠明可說是這個模式的首創者。
 

清高自持 善言獻策

 
我在香港《明報》工作時,常去上海出差,偶爾也和遠明小聚,始終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1999年的某一天,突然傳來他被免去一切職務的消息。我打電話去詢問,才知道是《新聞報》的一個年輕人跑到德國領事館去拉廣告,違反了外事紀律,市委責令俞遠明負領導責任。我在北京出差時,找過時任中宣部常務副部長龔心瀚,請他出面去為遠明說情,他也是遠明在《解放日報》的老領導。龔部長也認為這一處分過重,但事已至此,身為中宣部領導不便干預地方人事安排。我到了上海約遠明見面深談,才知道他做人過於清高,龔學平剛升任市委副書記分管宣傳,他和遠明都是當年強化班相熟的同學,眾人紛紛前去拜碼頭、套近乎,遠明卻不以為然。這分明是小龔給他一個下馬威。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力勸他主動去找龔談心。幾天後,他給我打電話說:「果然不出你的意料,龔學平熱情洋溢地接見我,並說:『我就等你自己找上門來。像你這樣既懂版面、又能抓經營的青年幹部,上海數不出幾個。我豈會不用你呢?』」幾星期後,任命下來了,遠明出任《上海經濟報》總編輯。我在香港《成報》當總編輯時,遠明來港訪問,我們兩報還一度打算建立合作關係。只是我不久後就脫離了報界,合作無疾而終。
 

報人歸宿

 
2003年初,上海首富周正毅和中銀香港董事長劉金寶案發。一開始上海市委宣傳部嚴禁媒體報道。《上海經濟報》在接到通知前已在頭版頭條刊登了一則數百字的消息〈「上海首富」神秘失踪﹖〉。事後俞遠明被迫寫檢查。經此一役,他已意興闌珊。過了兩年就下海去外企當高管了,我們的聯繫也就此中斷。不久前,偶然在網上看見報道說,退休後的遠明兄已成滬上有名的生態野鳥攝影家,常常出沒於沿江傍海的濕地、叢林、海島,追尋生命瞬間精彩。這也算是這位報人的好歸宿吧。

魏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