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任熊閃電的一生〉
任熊超拔磊落的《自畫像》,其用筆完全師法明末清初名家陳洪綬。任熊好學前人而不拘泥,並敬畏潮起潮落之變幻。去錢塘江邊觀潮時,有緣結識出身武宦的著名詩人、篆刻家周閑(1820-1875),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被周閑邀至「范湖草堂」。相逢便成知己,作為今人似乎是天方夜譚,任熊寓居「范湖草堂」三載,終日臨撫古人佳畫,往往通宵達旦,畫技日益精進。
際遇友好 以詩作畫
人與人之間磁性的吸碰,能增強個體的能量,故友情是呵護靈魂的使者。適逢周閑外遊,在周的引蔫下,又被寧波文豪姚燮(1805-1864)延請「大梅仙館」居住。姚府收藏更為豐厚,使任熊能飽覽宋、元、明、清墨寶。兩人論詩品藝情趣相投,彼此欣賞,互相仰慕。姚燮摘出其120首得意之詩,囑咐任熊作畫,任熊僅兩個月時間,以詩創出《大梅山館詩意圖》(現故宮博物館藏),工筆寫意,光怪陸離,真是詩奇畫絕,交織成天章雲錦。
冊後有任熊題跋:「匯筆明州,下塌姚氏大梅山館 與主人復莊訂金石交 余愛復莊詩 復莊愛余畫 若水乳交融也 暇時復莊自摘其句 屬為之圖 燈下構稿 晨起賦色 閱兩月餘 得百餘二十葉 其工拙且不必計 而一時品辭論藝之樂 若萬金莫能易也 筆墨因緣或以斯為千古券也 咸豐紀元上元日 蕭山任熊渭長自跋」。
《大梅山館詩意圖》絹本設色,縱27.3cm,橫32.8cm,冊頁每開皆用篆書點示主題。題材包羅萬象。恕筆者略舉兩例:如詩句「東家大姑珠翠頭 販婦挑桿一褌虱」任熊擷取窗內牆外兩女子,通過對照式的描述,讓我感悟俗世不同命運,貧富階層的差距。
請看「花崗岩石砌牆腳 野草叢生漫於地 足踏一條行走路 茂密桂樹伴佳人 織錦幃幛月洞內 閨秀金釵珠翠垂 幽情纏綿有誰知 販婦蝨藏褲縫間 挑捍安貧亦樂道 雙雙慈目眉宇間 角色雖異景祥和 與世無爭守自尊 各居其位度光陰」除了流露任氏對弱者的關懷和同情,亦祈願擁有安泰太平的生活空間。
又如詩句「獨夜凌波景 孤燈是爾知」,深夜水仙與一盞油燈,挺拔的線條描繪,襯填淡雅的色澤,詩情畫意給人感知:寒冬百花凋零,冰雪素肌婷立,綠羅湘帶扶擁,芳容如玉澄明,炯然光照殘燈!道出孤傲寂力晦暗慘淡,由飄逸素光折射照拂,兩者情深脈脈不得語,捨形悅影同造夢。畫筆滲出其內心的感恩!
十萬圖冊 超出原點
任熊留世最佳的作品:《自畫像》、《大梅山館詩意圖》、《十萬圖冊》。
關於畫題均以「萬」字起首,並非任熊所創!元代倪瓚曾畫過《十萬圖冊》,周閑有清代王翬的摹本,愛不釋手隨身攜帶行篋,任熊偶見便借鑒圖名,巧取蘇杭美景重創新意。天地成物,明鏡重現!縱26.3cm,闊20.5cm,十開泥金箋本,青綠設色。這套「萬笏朝天」、「萬橫香雪」、「萬竿煙雨」、「萬壑爭流」、「萬丈空流」、「萬點青蓮」、「萬卷詩樓」、「萬林秋色」、「萬松疊翠」、「萬峰飛雪」,屬於故宮博物館的中國山水精品。往復循環的中國畫謎題,任熊的《十萬圖冊》確已超出了原點。
恕撰寫其中兩例:「萬笏朝天」與「萬丈空流」閱畫如夢遊美景,真幻難分。
姑蘇是筆者成長的地方,也是宋代清官范仲淹的故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是千古不朽的名言!五上五下的仕途兩袖清風,沒有自己的私宅。相傳舊時天平山風水險惡,范仲淹把福地用作辦學或民需,而將先祖葬在絕地。
當墓地落成時電閃雷鳴,瞬間滿山亂石翻滾,頑石紛紛矗立,頓時石柱奇布,恍若大臣上朝的奏板,「萬笏朝天」突兀凌青霄。任熊以內薰工力,筆落鋒穎,勾勒、皴擦、點染,深淺墨色,石青石綠,層次分明,雜樹簇擁,峻峭嶙峋,相映成趣,金箋襯托,更顯輝煌!畫出吳中第一景「萬笏朝天」。
「萬丈空流」則寫出一望無際的湖光山色,孕育吳越的浩淼太湖。可見意融情入畫,感物如斯抒胸臆,減除繁彩存綺秀,構圖之妙遠或近,高低起伏有疏密,狐形墨線畫微波,由近致遠漸消失,浮鼋翹首踏浪來,叢樹俯仰相依偎,磬石靈璧屹水立,波瀾不驚顯奇姿,小浪輕拍水花濺,遼闊空靈氣象靜。
任熊的生命若短促的一道閃電,閃爍着他全能的作品:人物、山水、花卉、蟲魚、翎毛、走獸,給清末民初衰落的中國畫注入一道強光!尤其對此後的滬地畫家影響深遠,形成一束承上啟下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