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生育和躺平人,是近日民生類的熱話題。
兩奮鬥主義 初級躺平人
躺平人或躺平主義,是偏向於「不爭」和休養生息,有別於主流人生觀的奮鬥主義。
奮鬥主義是「把握時機、奮鬥向上」;這是官方肯定的,「正統」的主流模式;奮鬥主義的一個非官方推薦的極端模式,是「于連道路」。
1980年代以來,「于連道路」曾受部分年輕人模仿:為打破社會分層的身份壁壘,低端家庭出身者奮力苦幹,不擇手段往上爬,甚至以「性誘惑」攀登豪門,實現「人往高處走」之路。
躺平主義還在初階狀態,未到達晉代陶淵明(365—426)歸隱田園的灑脫;與俄羅斯古代史中的「多餘人」比較,也還有很大差距。
躺平人的部分理念,與陶淵明和「多餘人」有點相似之處,是對現實的無力感。
走于連道路 性誘惑手段
社會生態的變化,民生的供求關係(升學、就業、物質供應等),社會分層的流動或凝固,對民眾的人生觀有很大影響。
「于連道路」源自法國作家司湯達(Stendhal, 1783—1842)的小說《紅與黑》。
小說主角于連(Julien)出身於低端家庭(父親是木匠)。他雖聰明、勤奮,卻備受歧視,苦於掙扎;後來經神父推介成為市長的家庭教師。他以英俊的外貌、文雅的談吐和「性溫柔」,迷住了市長夫人,成為她的情人,打入上流社會,有過一段「出人頭地」的日子。
在北京官場,出現過「于連道路」的模仿者,坐上副部長之位。前幾年還有「女版于連」。具影響力的財新網發表〈「女版于連」墜落史:武威原副市長姜保紅的權色人生〉一文,稱:「從一名漂亮質樸的大學生到為謀求職務晉升不惜權色交易,姜保紅的墜落令人扼腕。」(註1)
躺平懶洋洋 三不和四低
躺平主義與奮鬥主義大異其趣。躺平主義的「特色」,是懶洋洋、不起勁。
從網絡留言、微博討論和官報文章考察,躺平主義可歸納為「三不」和「四低」。
「三不」是不介入或不參與,不作為亦無所作為,不胡鬧(更不上街抗議)。
「四低」是低慾望、低消費、低流動、低調低聲音。
有人提出「四莫」呼籲:莫買房,莫買車,莫婚嫁,莫生娃。
被視為躺平主義「宣言書」的〈躺平即是正義〉,稱躺平是要表達對社會公平、正義的追求。
躺平歇一歇 996大累了
所謂公平、正義,涉及人生起步點的差異,社會分層的凝固(階層流動性弱),城鄉二元結構下的城鄉、工農、地區(東、西、中部)差別和貧富懸殊。
年輕人躺平的抗議意涵,最普遍的是房屋、藥品太貴,教育雜費太高,工時太長,轉變身份太難,特別厭惡「996」(早9點到晚9點工作,除去午餐時間每周6天幹66小時)。
其中有些是全球性的「社會問題」,例如工時太長引起人們疲勞過度乃至丟命。據世衛的調查報告,2016年因過勞死於心臟病、中風病者,高達74萬(註2),香港亦是「工時長名城」。
躺平人的舉動只是躺平,躺下來靜一靜,尋求安寧的「自我空間」,和平、理性地表達對現實的一些失望。
躺平兩底線 並非毒雞湯
他們似有兩條「底線」,一是不聚眾行事;二是不喊口號不舉標語,更不上街遊行吶喊,以免落入「尋釁滋事」之罪嫌惹來麻煩。
官媒發表一系列文章,批評躺平主義。北京《光明日報》的署名文章,稱躺平主義「與朝氣蓬勃、積極上進的青年背道而馳」(註3),認為要以積極的價值觀引導,鼓起年輕人「奮鬥的動力」。
廣州《南方日報》的署名文章〈「躺平」可恥,哪來的正義感〉(註4),稱「想做條鹹魚」是「奇談怪論」,「只有奮鬥的人生才稱得上是幸福的人生」;喊躺平「是可恥」,是「毒雞湯」。
對於這場爭論,有學者認為不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教訓年輕人,與其「道德說教」,不如了解、分析躺平背後的「社會意蘊」。
在淺水池中 打零工半休
躺平人不是完全不能動彈的鹹魚,而是活在淺水池中,還有活水養着,即還有能夠躺平的一點「本錢」。
就民生的視角而言,躺平人的「最起碼條件」,是「溫飽已經解決」且略有節餘。顯現1980年代經濟體制改革以來,民生頗有改善,大部分人不再受飢餓,打零工、從事自由職業的機會則增多了,讓想躺的人有較大的選擇空間。
北京社會學者李培林、崔岩的一篇論文,提到與服務業有關的自由職業者大增,從2008年佔0.1%,上升至2019年的5.6%(註5)。
自由職業者含自僱者、網店經營、網上代購、慕課(MOOC, 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大規模開放線上課堂)的從業者、賣文「拿點稿費的」和私人診所醫生等。
擺賣茶葉蛋 啃老應個急
躺平人多半並非完全「躺倒不幹」,有的是半躺、半打零工。例如做點慕課的事或擺地攤,後者被稱為「零工經濟」(gig economy),即李克強總理呼籲扶持的地攤經濟。
清華大學的社會學教授孫立平,曾分析貧富懸殊下窮人的生存之道:「一些沒有正式工作或失業下崗的老上海人,住在市區,每天賣100個茶葉蛋就可以解決自己生存問題」,呼籲不要在城市化中把窮人都趕出市中心。言下之意,地攤經濟助窮人生存。地攤經濟也讓一些厭惡「996」的人,選擇了躺平之路。
有的躺平人住父母的房屋,有時又「啃老」應急(註6),總體來說經濟應對能力很脆弱。但是,他們活得比較自由,釋放了「996」的壓力,可從「自我空間」得到一點慰藉。
鳥倦飛知還 覓自我空間
絕大多數躺平人,還沒有陶淵明的「經濟條件」。
陶詩人當過祭酒(學校校長)、彭澤令等小官後,因不滿官場風氣而「不為五斗米折腰」,歸隱田園,以釋「鳥倦飛而知還」之情、享「撫孤松而盤桓」之樂。
他不在乎五斗米官俸、躺平得灑脫,是因為有田業,可放租收利。衣食無憂無慮,才有「臨清流而賦詩」的雅興。
當今的中產階層(有房產之類)增多了,像陶淵明那樣灑脫的躺平人諒會增加。
註:
1,財新網2019.1.26。
2,信報月刊(香港)2021年6月號,6頁。
3,光明日報網(北京)2021.6.16。
4,南方日報(廣州)2021.5.20,A4版。
5,胡耀邦史料信息網(北京)2020.12.17。
6,出生持續減少 月光族難成家
本文原題〈躺平人非鹹魚 棄紅與黑模式〉,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站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