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卦(澤山咸)──山頂上有一個湖(如火山口湖)

咸卦由兌卦和艮卦組成,上「兌」下「艮」,「兌」象徵少女,「艮」是少男,少男少女走在一起,而且還是「男下女上」,少男低聲下氣地去接觸少女,那少女還會有不「感」的道理嗎?這個卦名「咸」便從卦象上得到解釋。

分說三十一:咸卦

《象》曰: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

咸卦由兌卦和艮卦組成,上「兌」下「艮」,「兌」為澤,「艮」為山,所以說是「澤山,咸」。

「咸」字有多個解釋。自古至今都常用的解釋,便是「都、皆」的意思。好像《蘭亭集序》中句:「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便是用這個意思。秦朝的首都,稱為「咸陽」,因為這個城的位置是在嵕山的南面,渭水的北面,山之南為陽,水之北為陽,山水都是陽,因此這都城便稱為「咸陽」。這個意思的「咸」字是個虛詞,卦名並不是取這個意思。

有人說,「咸」是商朝一個重要的巫師,後來神話化了,說他是在堯舜時代掌管卜筮的人,先秦典籍中,多有提到這個人,如《離騷》中便有「巫咸將夕降兮」(巫咸將在今晚請神下臨)句。可能因為巫咸善於占筮,以及與鬼神溝通等事,因此用「咸」字來表達「感應」的意思。

從字形來說,「咸」字由「戌」和「口」組成,金文字形是

,甲骨文字形也差不多。「戌」是一種長柄的斧頭,甲骨文中的「口」象器物,也可能象人頭,也可能是裝飾性筆畫。因此「咸」是斧頭砍下頭臚,或破壞器物的象形,引申有傷害的意思。近代多個易學家都採這個解釋,因此爻辭中「咸其拇(足大趾)」、「咸其腓(腳小肚)」、「咸其股」、「咸其脢(背肉)」、「咸其輔頰舌(腮與舌)」,都作傷了身體這各個部分解。

《彖傳》解這字,卻很直白。它說:「咸,感也。」但「咸」為什麼解做「感」呢?沒有說明,可能是因形近聲近(《說文》:「感,動人心也,從心咸聲。」),直接拿「感」字來解「咸」了。歷來的易學家都依這個說法,而「感」就直接作「感應」解。《彖傳》就說:「二氣感應以相與。」「天地感,而萬物化生……」

歷代注《易》,對這個「咸」(感)字,都在「感應」、「感通」上繞來繞去,但有一個很前衛的解法,可能和這卦的爻辭的關係更密切。「咸」無疑是「感」,這「感」字,在中文配詞上,有「感觸」一詞,但這詞義屬感情上的波動,反而用英文的”feel”字,卻直接是一種行動。”feel”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的第一個義項,便是「摸、觸、觸摸」。拿這個解釋,看這卦的爻辭,由初六至上六(最下一支爻至最上一支爻),除九四外,都是由下而上觸摸到身體各個部分,「咸其拇」、「咸其腓」、「咸其股」、「咸其脢」、「咸其輔頰舌」,由腳趾觸摸到腮與舌。歐陽維誠的《周易經文釋義‧思維研究‧故事例証》有這一段文字:「『咸卦』是《周易》中一個涉及性描寫的卦,也是我國典籍上最早的有關性描寫的材料。爻辭對男女雙方之間談情說愛,描寫得細膩而生動,維妙維肖,趣味盎然。」採取這個解釋,則「天地感,而萬物化生……」便很易明白了,要知,咸卦由兌卦和艮卦組成,兌卦象徵少女,艮卦象徵少男,男女相感,便萬物化生了。

咸卦啟示「君子以虛受人」

卦名的意思解釋了,再來看卦象。《大象傳》辭說得很清楚:「山上有澤,咸。」就是一座高山,山之上有湖。這種地貌很多地方都可見到,但澤和山為什麼會相感呢?古人也是繞來繞去地解釋,說什麼「山高而降,澤下而升。山澤通氣,『咸』之象也。」(《周易集解》引崔憬)、「澤性下流,能潤於下;山體上承,能受其潤。以山感澤,所以為『咸』。」(孔穎達《周易正義疏》),這種上下升降之說,在泰卦和否卦已用過。用在「天地交」上,容易接受,用在山澤上,卻有些牽強。其實,如果我們用上另外一組象徵物,便很易解得通了。「兌」是澤,「艮」是山,屬一組象徵物;「兌」是少女,「艮」是少男,屬另一組象徵物,少男少女走在一起,而且還是「男下女上」,少男低聲下氣地、乖乖巧巧地、循序漸進地去接觸少女,那少女還會有不「感」的道理嗎?這個卦名「咸」便從卦象上得到解釋了。

《大象傳》辭除解釋卦象和卦名外,更重要的便是從卦象中得到啟發。蒙卦「山下出泉」的圖象,古人很容易看到,所以解釋可以很直接,但咸卦的「山上有澤」,便有點奇怪了,因此又要繞來繞去:「山上何為而有澤,澤氣上蒸於山,而山受之也,山上而有澤,則山體中虛可知矣。」(俞琰《周易集說》)其實古人只要見過火山口湖,便不會奇怪「山上有澤」。美國俄勒岡州(Oregon)的火山口湖(Crater Lake) ,便正正在山的頂端有一個圓形的湖(美國境內最深的湖,1949呎深),沒有河流入其中,不必「澤氣上蒸於山」,湖水全靠雨水和降雪補充。但俞琰說的「山體中虛」卻是必然的,否則又如何能成為湖泊呢?這個「中虛」,便是《大象傳》辭所重視而提出來的教訓了──「君子以虛受人」。君子見到山體的虛象而能成湖泊,便體悟到要能虛心地接受別人的道理。

大家不難發現,解釋這個咸卦的卦名以及《大象傳》辭,用了《彖傳》、《象傳》、爻辭的資料,而各個解釋,亦略有不同。這種情況,古人已有發現。宋朝趙汝楳《周易輯聞》說:「《彖》辭、爻辭,與《象》辭,義各有攸主,《易》變無窮,三聖人之取義,未嘗執一。釋《彖》言咸感,釋《象》言虛受,唯圓機之士可以學《易》。」意思是說,《彖傳》解釋咸卦,重點在於「感應」,《大象傳》解釋咸卦,重點在於「虛受」。也就是說,我們不必把這些不同的解釋強扭在一起,即使《大象傳》本身,往往釋象時是一個說法,到表達義理時,又別有重點。如這個咸卦,釋象時是根據兩個經卦,給予一個「山上有澤」的圖象,但在表達義理時,則只着意在「山體中虛」的一個重點上了。

布裕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