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從美學角度鑑賞《紅樓夢》的人物刻劃

全球華人社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白先勇教授，不僅著作等身，有許多作品並陸續被改編成電影、舞台劇，但他自己最愛的一部文學作品，是名列中國四大小說之一的《紅樓夢》，「這本書是我看了一輩子的書。」白先勇教授說。

「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那時當然不太懂，沒想到，我在美國教書的時候，《紅樓夢》成為我很主要的教學科目。」白先勇教授在美國加州大學教了29年的《紅樓夢》，「我1994年提前退休之後，以為可以換個跑道，再也不教書了，那時候我在做崑曲。沒想到，因緣際會，趨勢科技他們捐了一個『白先勇人文講座』給台灣大學，找我去講《紅樓夢》。我都隔了20年，2014年、15年又開始講《紅樓夢》，在台大一講就講了三個學期，從第一回講到120回100個鐘頭，後來我的講義就做成了《細說紅樓夢》這本書。」

《紅樓夢》版本考究

但講述《紅樓夢》必探究其講學依據的版本，白教授表示，「版本學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學問，《紅樓夢》有很多版本，其中最重要的是『庚辰本』及『程乙本』兩個版本。程乙本是1792年乾隆時代木刻刻出來的，從那時候到現在200多年了。胡適很推崇這個版本，後來上海亞東圖書館重新出版程乙本，之後大受歡迎，風行海內外，我們小時候看的都是這個120回的本子。後來中國大陸在五幾年的時候又發現了庚辰本，庚辰本是手抄本，只有78回，之後大陸學者馮其庸等人，將程乙本之前的程甲本後40回加在這個版本後面，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於是這個版本就成為中國大陸《紅樓夢》的主要版本。」

「台灣也是庚辰本較為風行，所以我在教書的時候也用庚辰本，但因為我對程乙本比較熟，所以教書的時候，就把庚辰本和程乙本一回一回地比對，前80回從頭對到尾，我看着、對着就發現庚辰本有很多問題，最後挑出了170多處與程乙本不同的地方。我完全是用小說藝術和美學的觀點來比較，還是覺得程乙本遠遠優於庚辰本。」在白教授的大力推薦下，之後台灣時報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了繁體版程乙本《紅樓夢》，廣西師範大學及人民文學出版社也陸續出版了簡體版程乙本《紅樓夢》。「《紅樓夢》是我們最偉大的小說，也是不得了的一部文學作品，所以需要一個最好的版本。」他說。

書中人物刻劃第一名

白教授認為，從小說觀點來看，《紅樓夢》最了不起的地方是書中的人物塑造，「光有名有姓的就有幾百個，除了賈寶玉 、林黛玉、薛寶釵這幾位主角，還有襲人、晴雯、紫鵑、平兒、金釧、玉釧……等一大群丫鬟。我在想，我寫小說的時候，要我寫10個、12個完全不懂的女孩子已經覺得很困難，《紅樓夢》裏寫12金釵已經不得了了，還有那些丫鬟一大群、戲子伶人又一群，還有婆婆媽媽、老太太好多人，那是個女兒國，女性這麼多，而且各個有棱有角眉眼分明，真是太厲害了。」

「《紅樓夢》人物外表的着墨不是那麼重，最主要是人物的對話，可以從每一個人的言談中看出人物性格，所以我們會看到黛玉是黛玉、寶釵是寶釵、晴雯是晴雯、襲人是襲人，這個特別了不起。」白教授讚嘆地說，「《紅樓夢》裏描寫兩個老太太，一個賈母、一個劉姥姥，一個貴族老太太，一個鄉村老太太，兩個都寫得那麼好，所以我覺得《紅樓夢》人物刻劃第一名。」

白教授認為，《紅樓夢》的偉大不僅在於人物刻劃，還有意識層面，「《紅樓夢》裏有一個神秘的二元結構，上層是佛、道寓言及中國古老神話，下層則藉由賈府的現實生活，將儒、釋、道三家哲學思想融入其中。我看了一輩子的書，到現在這個年紀經歷、閱歷也有了，當真覺得《紅樓夢》是天下第一書。」

儒佛文化富含其中

《紅樓夢》內容豐富有趣、雅俗共賞，「我到好多地方去演講《紅樓夢》，它雖然是18世紀的作品，但內容富含普世價值、超越時空的宗教哲學，譬如曹雪芹寫賈寶玉這個人物，有意無意將他寫成了悉達多太子式的人物，前半生享盡榮華富貴，擁有父母祖母的愛，最後悟道。像悉達多太子一樣，出宮以後看盡世間的生老病死，他的悟道是因為想替人生尋找一個解脫痛苦之道。賈寶玉也是，到最後看破紅塵，所以某方面它是一個佛教的寓言。」

「另一方面，它也代表了中國傳統，儒家、宗法、父權社會這些東西，雖然現代家庭模式很不同了，但基本上還是受儒家文化影響，所以我想它到今天還是有它非常現實的意義。」白教授認為，《紅樓夢》這部文學經典，雖然成書於18世紀，但無礙21世紀的年輕人深入閱讀，可以藉由作品中人物的生活體會生命教育，書中不同人物的生命樣態也可以看成自己的寫照，在《紅樓夢》「無常」的主題中學會「把握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