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文字筆畫眾多,雖然現在有簡化字,仍遠比其他文字如英文的字母複雜。為了方便書寫,我們便有筆順這一課題。這裏需要強調方便這兩個字,亦即是說,筆順只是為了方便,没有必然的道理。現在的學校教小學生寫中文,必教筆順,這當然是需要的,不然學起中文字來,便有困難。網上亦有不少網頁,可以查詢任一個字的筆順。這都提供了初學中文的方便。但我們必須把它作一種好方法來看待,它絕對不是唯一的方法。
說到方便,我們必須提到中國人右手書寫的習慣,因為有些筆順用右手寫起來方便,反過來用左手寫便會敝扭了。在中國上古的文字如甲骨、鐘鼎、和篆書中,我們看不出右手書寫的痕跡。近世出土的楚簡和漢簡便有強烈偏重右手書寫的特徵,自隸至楷都保持着這種特徵 。現在楷書的印版字,固然是模擬手寫字跡而來,它雖然比手寫字平正得多,但仍保存着偏重右手的烙印。如豎筆底下的左向鈎、撇筆的輕出和捺筆的重壓等,都是右手書寫的特點。
既然筆有順序,寫字就是一個連貫的動作。從一筆到下一筆,筆在兩筆之間的游走,自然而然地影響這兩筆的形態。例如我們寫提手旁(如扎字的左旁),都是橫、豎、鈎、提的順序,其中豎下的鈎便是連貫到提而得的結果。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筆順,那個鈎便沒有意義,也不會存在。而提這一筆又向左上挑出,連到右部繼續由上至下地書寫的筆畫,所以提這一筆也是應筆順而產生。這是最明顯的筆順與字形的關係。
月字的鈎也是如此,寫了鈎才將筆移到上面寫兩根短横畫,是應筆順而產生的。其它如用字間字等的鈎都類推。寸字、子字等的鈎也是如此,不過跟着鈎的下一筆(即寸字的點和子字的橫)的起點不是那麼高,所以鈎的方向稍平緩了些。圖一舉出顔真卿多寶塔碑的月、寸和子字,以示它們的分別。所以鈎的形態是受下一筆影響的。
或許有人會問了字和于字也有鈎,但這鈎已是那個字最後一筆了,為什麼還有鈎呢?答案在於了字的這一筆,篆書作一弧形。當篆書遞變為隸和最後成為楷的時候,這個弧形用了鈎來表現。如果看歷代書法家的字跡,不難看出他們寫這個鈎時,方向大多平向左方,或甚至偏向左下方。故此,正是下一筆(下一個字起筆)的位置,便決定了鈎的形狀。圖二擧出顔真卿多寶塔碑的了字和于字,同時也列出它們的篆體。
撇有直和彎的形態,都可以用筆順來說明。最明顯的直撇是刀字和方字的撇。通常書家寫方字的筆順是點、横、帶鈎的折筆(横折鈎),然後是最後的撇。這樣的筆順正決定了鈎要向着左上方,連到撇的起點。而撇是最後一筆,毋須繞回寫別的筆畫,故成直衝而出的直撇。彎尾撇的例可舉九、女、大等字。九字的撇是第一筆,撇後轉彎向上寫第二筆,故撇尾有轉彎向上之勢。女字的撇也轉彎向上,順勢寫最後一横。大字的撇也轉彎回來寫最後的捺。故此撇的曲直,全由筆順決定,毋須死記。圖三擧出顔真卿多寶塔碑的方字、九字、女字和大字。必須指出,撇和鈎的曲度也因人而異,例如柳公權的撇便比顔真卿多寶塔碑的直。這裏舉的字例都從顔真卿多寶塔碑選出,以求有一個公允的比較。
筆順只為方便,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既然筆順只為方便,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那麽我們將方字的筆順改為先寫撇後寫横折鈎又如何呢?這一來,撇後要將筆繞回到横畫中間的底下來寫横折鈎,撇便成了彎尾撇,最後折筆的鈎也沒有向左上出鋒的必要,而變得平向或下垂了。如此則得出圖四所示的方字。兩種筆順得出兩種形態,關鍵在於寫字的人如何選擇。如果硬要先寫撇後寫横折鈎,又要寫得像圖三顔真卿多寶塔碑那個方字的樣子,當然都無不可,只是運筆不能暢順了。觀歷代書家的字跡,他們都多以撇為最後一筆。
我們寫千字,大都採用撇、横、豎的順序。我們將順序改成撇、豎、横又如何呢?這樣的寫法絕非新奇,而正是草書的筆順。毛字草書的筆順是先寫撇和弧形的浮鵝,再寫餘下的兩橫畫。圖五舉出懷素千字文的千字和毛字。草書除簡化之外,筆順變化多端也是它的特點。正因如此,草書每每如藤蔓糾纏,多姿多彩。草書是活用筆順的最佳例子。
近讀楊凝式狂草神仙起居法,其中有一個殘字,他先寫右邊的戔部再寫左邊的歹部,做成奇特的字形。今仿效他這種先右後左的筆法,試寫「鳳翥龍翔」四個字(圖六)。這裏鳳字的左撇選擇為該字的最後一筆,龍字和翔字都先寫右部。整幅從右向左寫起來,這種選擇好像比普通寫法還要順暢。
明白筆順與字形的互動,書法就是舞蹈。書寫的時候筆在空中律動,在紙上留下的字跡,或立或蹲,或俯或仰,左迎右抱,上覆下承,昂首擲足,顧盼生情,就是舞姿。這不單行草如此,篆隸而至楷書,何獨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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