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專訪文章〈專訪馮檢基(一):代議士要看民意,但也要有原則〉,馮檢基議員詳細地講述了他對政改的看法,在第二部分,我們由政改出發,探討數個香港政局較為宏觀的面向,其中,馮檢基對英美影響、政府組班等,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續上文談「傾」不成才有佔領行動的討論)
問:你的影響力應較佔中三子大,至少全體立法會議員上京時中央也要見你……
馮:因為我們有否決權嘛。那時候,從權力的角度出發,提意見時中央一定要聽全面的意見,不能單以中央的角度看。他們要看看:為何香港狀況愈來愈差?為何社會愈來愈撕裂?為何社會有這麼多反對意見?為何反對的行動會愈來愈勇武?所有角度都是比以前差了。
中國式政治邏輯 不能在香港「搬字過紙」
問:香港政制發展是否一直在退步?
馮:由現代政治來看,不能以內地的政制用在香港上,香港一直受西方文化影響。香港的政治發展有別於內地,除非能執政(即政黨輪替),否則就只能以反對派在野黨的身份,逼政府向某一個方向走,因為我們根本沒法選出執政黨。
以民主國家來說,哪裏不是反對黨逼政府?政府擁有這麼多資源及宣傳渠道,我們在議會只有用自己的票去施壓。問題就是,以往的兩個特首,以至這兩年,就只有「做好」經濟,假設經濟繁榮,香港就穩定,一國兩制就好;但一國兩制的矛盾不在於繁榮穩定——其實繁榮是每個地方都一定要做,例如美國,辦不好經濟,誰也要倒台——但一國兩制、港人治港的矛盾就在於政治,就是看你有沒有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願景、價值觀、政策等等。
由一個有關香港的大討論,找出方向上的共識,再由本地視角去討論,去推行政策,是否可以減少矛盾呢?但現在是,完全欠缺相關討論,只談發展經濟,而這幾年,世界又出現金融風暴與金融海嘯兩個經濟大波浪……我們的本錢就全在經濟那裏,加上曾蔭權奉行自由經濟主義,只靠市場自行運轉,那就大件事了,所有事情完全交給富豪去處理,只會愈來愈糟糕。而這些事情的發展,則慢慢地加深各界的矛盾及分裂。最後,就變成了當反對派逼中央,中央就只能「落閘」的現況。
我經常覺得,這一切是由於香港與中國的政治文化差異而成:中央講求就集權,有權有勢就什麼都可以;然而香港是現代國際都市,文化開明,資訊流通,人民有自由,政府就不能用同一個方式處理民生及政治的問題。
問:回歸的首五年,情況是否好些?
馮:那時候,中央是完全不理的,甚至限制內地人來港。當時人口政策就由港澳辦把關,但2003年之後就變了,回歸的前五年,董建華都是以經濟為主,大搞基建,完全不會處理政治,於是矛盾就關始愈積愈大。
制度與人才現缺陷 令管治素質每下愈況
問:一國兩制的確有好大張力,一個共產制度,一個資本制度,這其實也要令中央信任香港…
馮:回歸前政府已經簡單化了一國兩制及港人治港的邏輯,以為找個特首代替港督的職能就可以,但出現非常多問題,例如政務司及公務員可以不配合特首政策行事。
問:所以就開展了問責制,以自組班子形式施政。你認為問責制在開展的時候是否理想?
馮:回歸時,我曾與特首會面,建議他用部長制,否則難以做到上情下達……公務員只要不犯規,你就換不了他,所以特首要因應政綱不同,為自己尋找合適的人才。
問:但香港不能有政黨政治……
馮:這就是畸形的地方……全世界哪一個地方可以沒有政黨而又能管理國家?有政治風波出現時,沒有一班「死心死命」的人幫你想辦法,是辦不了事的。事實上,三司十一局,找回來的大多都是張冠李戴,第一屆還好一點,但現屆甚至會令人有班子本身彼此不太認識的感覺……而主理教育的,更是完全不懂教育,這是很明顯的。
問:董生現在辦智庫,你如何看他的新角色?
馮:他已不是執政的人。退位之後,辦這個基金,其實已團結不了、說服不了香港人。他想利用他的名聲構成影響力,但其實這樣只會對建制派有影響。董生曾說,反共的都不可以選特首,但《基本法》都沒有說反共的不能選,鄧小平也沒說不能反共。如果他要講真話,就請他務必要將香港人的想法,向中央官員實話實說。現在人人都覺得他就只是替中央傳話,而不是以退休特首的身份繼續貢獻香港……
歐美遊說「袋住先」 乃出自其利益考慮
問:上次見面,你提到歐美對政改的影響很大,現在呢?
馮:由10月到現在,英美領事館成員我們都見了很多次。他們有跟泛民游說,說應考慮下「袋住先」……
問:他們接受,是否代表方案是國際標準?
馮:他們接受,但不是以價值為重點。當寫公約的時候,大家會用理想去寫,但當做實際決定時,就會轉移用利益去衡量。當香港有一人一票時,他們就可以發揮更大影響力。這與1200人小圈子選舉是有很大差異。有了一人一票,他們就可以用政治的影響力,利用政治籌碼與數人數的方式,與中央及特區政府在某些事務上討價還價。
問:這樣看來中央不是會更擔心嗎?
馮:所以我好奇,中央是否真的想我們通過政改呢?8.31決定後,沒有官員曾約見我們(訪問時泛民議員仍未會見京官),每一次梁振英出來講話,都是在刺激泛民,這樣我們一定會公開重申反對的立場。他不是遊說我們反對的人,而是逼我們反對。我們會問:這是否反映了特首正在執行中央的政策呢?
香港有必要先處理核心問題
問:英美提出的看法,對你們有多大影響?
馮:對我沒影響,因為我和他們沒有關係,和他們有關係的人就有可能——但當然我不知對誰人有影響……如果英美想政改通過,他們就會自己進行動員,這是正常的推理。
讓我再稍作補充:所以如果在這個這麼撕裂的情況下,強行在立法會投票,其實是不適合。通過與否,對社會都會有損害。現在官方的宣傳就是說,通過不了政改,香港難以向前走,但我的看法是,如果通過,當晚已經就會有大事了。
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多人參與過佔領,已經產生了不同的組織。當你通過了(政改)後,這些組織,一定會有所行動;如不通過,就要重啟政改五步曲,要處理這議題難度又很高…其實從這角度看,否決政改,對香港的穩定,反而會較通過政改好。 如果我這分析合理,我就覺得不如大家跳出「過/不過」的二元對立,去找香港的問題是甚麼,用兩三年處理了問題後,才回來政改這個議題。要處理的重大關節,一是中港關係,二是一國兩制,最好可以「傾」到共識出來。近來大家已愈來愈清楚,現在不是時候去做表決。大家都看到問題,但又不處理,社會只會更撕裂,群眾鬥群眾,對香港不是件好事。
(待續)
馮檢基簡介
馮檢基議員,SBS,JP,香港民主民生協進會(民協)前主席,香港特別行政區立法會議員(2000 – ),深水埗區議員(1988-1991, 2000年-)。回歸前後曾出任多項公職,歷任香港基本法諮詢委員會成員、港事顧問、選舉委員會委員、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成員、策略發展委員會委員、扶貧委員會委員及平等機會委員會委員等。
下文預告:談後佔領政治生態與參政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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