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比喻時間過得很快。從字面說,這就好像一匹白馬從洞孔前跑過,轉眼即逝。這個典故出自《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間,若白駒之過郤(按:郤同隙),忽然而已。」這個典故形象鮮明,意義清晰,所以後來常被引用,例如《史記.留侯世家》:「會高帝崩,呂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又《史記‧魏豹彭越列傳》:「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耳。」
呂后、魏豹是不是文化深厚的人,令他們懂得運用這個都算文雅的典故,不去深究了,我比較有興趣知道為何用白駒而不用其他作比喻。
早到唐代成玄英的《疏》已指出:「白駒,駿馬也,亦言日也。隙,孔也。夫人處世,俄頃之間,其為迫促,如馳駿駒之過孔隙。」這裏雖仍以「馳駿駒之過孔隙」為說,但已提出「亦言日也」作別解。兩相比較,似乎作日光之喻比較通達,因為日光流逝,時時可體會,不若白駒出現的受局限;而且白日西沉也真的很快,很有象徵意義。唐人詩歌很多是用日光的移動來哀嘆時光之流逝,顯著的如李賀:《古悠悠行》的「白景歸西山,碧華上迢迢。今古何處盡,千歲隨風飄」、《日出行》的「白日崑崙下,發光如舒絲……折折黃河曲,日從中央轉」和《相勸酒》的「羲和騁六轡,晝夕不曾閑。彈烏崦嵫竹,抶馬蟠桃鞭」等。
白駒過隙未必真指白駒,也可參考《莊子.逍遙遊》中另一例子:「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據郭象注解:「野馬也,游氣也」;成玄英也說:「青春之時,陽氣發動,遙望數澤,猶如奔馬,故謂之野馬。」這裏都是以自然現象為說,不真講野馬。看來,白駒過隙很流行,但真正用來比擬的意象是什麼,也有深究的餘地。
古人作詩為文,眼前接觸之物為最真切
古人作詩為文,眼前接觸之物為最真切,有時並不很講邏輯。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云:「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同樣是顏色物象,由白駒又使人想起黃鳥。
現今《詩經.秦風》載有《黃鳥》一詩:「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這是詩的第一章,還有第二和第三章,不詳列了。看到這首詩,如果問:為何一定要以「黃鳥」起興?其他鳥不可以嗎?這個問題你問我,我只能老實的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或者作者寫詩的時候,真的見到黃鳥在鳴叫,因以為說;或者根本沒有這「黃鳥」,只是隨便作比附,總之都和詩歌的題旨無關。但這首詩卻是《詩經》中少有的知道它的確實寫作背景的作品。
這首詩寫的是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以人殉葬的史實。秦穆公在公元前621年去世,為隆重其事,要以活人殉葬。當時因殉葬而死的有177人,其中包括子輿氏的三個兒子:奄息、仲行和鍼虎。這三人的名字都在詩中出現(「維此奄息」、「維此仲行」、「維此鍼虎」),所以寫作背景千真萬確。
一般認為,以活人殉葬乃極不人道的事情,是秦國偏處西陲,文化風俗仍未進化的表現。但事實上,春秋時期各諸侯國都有人殉制度,也非獨秦國為然。說秦國民風落後,也不盡然。《詩經》的《秦風》,就是秦國民間的詩歌。像這首《黃鳥》,就流傳了千百年。早前因為冠狀病毒肆虐,日本捐贈給中國的防疫物資上,因印有漢文詩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裳」而大受褒揚。這兩句其實都是秦國的詩歌。詩歌出自《秦風.無衣》第三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這首詩歌,與其相信《毛詩序》所說「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戰,亟用兵而不與民同欲焉」,是諷刺秦君的窮兵黷武,貶斥崇尚軍力的作品,倒不如相信是秦哀公答應楚臣申包胥的請求,出兵救楚。詩歌是哀公徵召秦民從軍,士卒相約之歌。這是有文獻根據的。《左傳.定公四年》:「(申包胥)立依於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黃鳥》和《無衣》都富有文采,和其他《秦風》高水平作品一樣,都展示秦國並非蠻夷之地。用活人殉葬,滿足個人欲望多於照顧傳統習俗。公元前621年,《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記繆(和穆通)公「薨。葬殉以人,從死者百七十人,君子譏之,故不言卒。」顯然,很早以前已經有人對這等事情表達不滿。相對於秦始皇(前259—前210,卒年晚秦穆公的卒年411年)的阬儒:「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史記.秦始皇本紀》)。都是阬人,其殘酷和無理的程度,你相信是基於個人還是地域因素?
中國歷史和文化淵遠流長,語言和文學有很優雅精緻的一面,但人的心理和行為卻有很殘暴血腥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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