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是現代人重視的生活與消閒模式;行山在近年愈趨普遍,疫症期間,更是避疫的主要活動。
明朝末年,有一位旅遊達人,從成年至去世前一年,近乎不間歇地遊歷闖蕩於國内名山大川,尋幽探秘:
1607年,開始出遊,訪太湖。
1609年,遊歷齊、魯、燕、冀(今山東、河北)。登泰山,拜孔林,謁孟廟,於嶧山弔古桐。
1613年,遊浙江寧波。繼遊天台山、雁盪山。
1614年,遊金陵(今南京)。
1616年,登黃山,遊武夷山與九曲溪,赴杭州西湖。
1618年,遊黃山、廬山、鄱陽湖。
1620年,遊浙江仙遊(今福建莆田)九鯉湖,錢塘觀潮。
1623年,遊嵩山、華山、太和山(今武當山)。
1624年,陪母親遊浙江荊溪、勾曲。
1628年,遊福建。
1629年,遊北京、天津薊縣盤山。
1630年,再遊福建。
1632年,再遊天台山、雁盪山,泛舟太湖。
1633年,訪五台山、恆山。
1636年—1640年,遊歷浙江、江西、湖南、廣西、雲南。
1641年,養病於家鄉,逝世。
當年交通,不比現在,這行程的頻密與幅射範圍,兼且遊歷過程的獨特取向,勤於筆耕,認真探究論證,估計完成百萬字以上的手稿。翔實紀錄明末中國的地質地貌,山川湖泊,動物植物,人文風情。清道光年間的魏源,稱許其為「千古奇人」;此即徐霞客(弘祖)及其《徐霞客遊記》。
不凡成就的可能
徐霞客手稿因明末戰亂,未能完全保留下來,後人陸續輯錄校勘,重新整理,今所見通行版本約60餘萬字。
上世紀著有《中國科學技術史》的英國漢學家李約瑟,謂徐霞客:「他的遊記讀來並不像是十七世紀學者所寫的東西,倒像是二十世紀的野外勘察紀錄。」劃時代的野外勘察紀錄,與傳統遊記的寫景,或寄情山水,或借景抒情,或發揮議論,有所不同,霞客遊記是嚴謹探究取向、科學精神的產物。
徐霞客對遊歷考察的堅毅與熱誠,充分體驗荀子《勸學篇》所言:「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成果是一步一腳印的走出來,付出不捨的熱情與行動,才有不凡成就的可能。
中國古代,在遊歷犯險,以至中外交通史上,跋涉關山,飄浮海洋的大貢獻者,不乏其人。西漢張騫、東漢班超,出使西域,足跡沿古絲路,越過新疆,走至中亞,交結諸國,抵抗匈奴。魏晉至唐,佛教大盛,中土僧人,或經陸路,或取道海路,往天竺(印度)求佛法經論戒律,著名的有東晉的法顯,唐代玄奘、義淨等,更有鑒真大師六渡日本,於日本弘揚佛法戒律。
及至元朝,為擴充南疆版圖,遣周達觀出使,從温州港泛海,抵達真臘(柬埔寨)的都城吳哥,回程後寫成數千字的《真臘風土記》。
明朝鄭和,於成祖至宣宗年間,七次領寶船艦隊下西洋,歷東南亞、印度、阿拉伯,遠至東非海岸。
至於陸上絲路,海上絲路,兼且陶瓷、茶葉、香藥等的商販掮客,足迹遍及歐亞大陸及沿海各地。徐霞客的獨特,既非朝廷派遣,也非宗教動力,更不是商貿營生取利。憑藉個人內心的熱誠,志切於遊歷的動力,終其一生,奉獻於漢地山川河岳、洞窟奇岩,兼且遺下數十萬字翔實的勘察紀錄,功垂史冊。
明末對自然界探索的反動
古代中國,學術以儒學思想為主體,至宋明,理學大盛,被稱為新儒學,主要是從經學回歸宇宙本體的探討,以及心性的論證。明代王陽明心學,直指本心,倡心即理,致良知,看似簡單直接,其學大盛。然而王學末流,成了束書不觀,游談無根,放言空論,流弊叢生。明亡之際,王學從大盛而出現反動,學術風氣捨王學而趨向務實,從而影響清代學術、學風的發展。這種轉向,清末梁啟超在其《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歸納為五個促成轉向的因素,其中一項因素,就是明末對自然界探索的反動。任公舉引晚明兩位奇人,兩部奇書,即宋應星《天工開物》與徐弘祖《徐霞客遊記》,皆突破中國傳統學人士子的經史學問,鑽研器物製作與遊歷勘察,重實踐與科學探究的精神,從而啟導清初學術重經世致用,以至乾嘉考據學務實嚴謹的先河。
現今社會,經濟條件,加上交通便捷,要重走霞客當年歷程,有決心與毅力的,表面看似可以,但社會變遷,物種變異,以至地貌可能因人類活動而改變,相同歷程不可能完全複製。而彌足珍貴的,是霞客初心,「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這種豪情壯志,至死不渝的堅毅不拔,内心的熱誠,以行動回應內心的呼喚,勇於面對及鍥而不捨的追尋,換得獨特出奇的歷史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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