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周,開了不少的會,都是線上,香港、內地的、國際的。驚奇地發現,有些情形幾乎是各地共同的。這裏嘗試概括一下:
一、停課,或曰封校(school closure),都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不由分說、突如而來。
二、不約而同,都馬上轉到以線上教學代替課堂教學,也就是「停課不停學」。有些地方,政策上原來毫無打算,被逼上樑山;有些地方,原來準備慢條斯理、循序漸進,疫情變成了催化劑;有些地方,原來以為教育科技的應用,自己頗為先進,同樣感到措手不及。
三、對於線上學習(e-learning),雖然全球各地平時的準備程度很參差──無論是硬件配備還是教師能力──但是都在一個非常短的時間內,往往是一兩個星期,甚至更短,教師就可以上馬;有些則甚至是邊做邊學。教師的適應與能力與學習速度是驚人的,到處如是。
各出其謀 創意大爆發
四、學生學習模式的轉移,變成「在家學習」,馬上暴露出家庭狀況的參差。這裏面,有家庭經濟狀況、硬件設施、父母工作性質、家長的承擔、家庭的和諧、等等的差異,都不是教師可以預料或者解決的。這就顯示了現代學校制度的一個特點:通過學校的劃一安排,營造了一個「平等」的學習景象。選擇,這種依賴學校的「平等」泡沫,一下被戳破。
五、由於沒有預設的程式,老師各出其謀、各顯神通,於是出現了百花齊放的教師創意大爆發。許多機構打算做一點調查與統計,發覺極為困難,因為新生出來的種種創新,實在是太多太多,來不及收集、歸納。
六、各地都有愈來愈明顯的聲音,質疑平時習以為常的學校教育的內容、模式、方法、考評。在沒有辦法完全追趕進度的情形下,開始出現突破正規課程規定的學習。
七、許多地方都出現一種意料之外的現象:平常不大活躍,甚至不高興參與的學生,在線上卻活躍和主動起來。也有不少地方反映,平常不算突出的教師,在設計和安排線上學習的過程中,卻可以非常活躍,成為出色的策劃和領先人物。
八、各地都出現的,教師普遍覺得與學生的距離拉近了。雖然只在線上見面,但是小組的互動,個別的交談,都使他們更加了解學生。不少教師也會聽到學生對他們辛勤的讚賞與感恩,教師自己也很感動。他們眼中的學生,不一樣了。
上面的這些,是從不少的線上會議、溝通得來。並非筆者以香港為原型的推論,但卻也的確與香港出現的情形非常接近,彷彿就在講香港。這種全球性的現象,對我們香港可以有什麼啟示?
第一、疫情泛濫之前,線上學習,或者更廣義稱為e-learning,大家都不能說不重視,但覺得是比較遙遠的事,教師還要慢慢準備;全球如此。有些比較進取的政府,準備5至10年去培訓教師作「線上教學」。現在證明,關鍵不在培訓;或者說,培訓是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的。剛聽到的消息,香港職業訓練局,在停課後3天之內,培訓了1700多位教師。很多中小學,根本就不感到有培訓這回事,就已經進入操作了。說明,與其他學習一樣,是邊做邊學(Learning by Doing)。
出其不意 教師上手快
周前同事陸慧英教授發布的研究報告,就透露在PISA國際比較,香港的學生成績是上上,學校的數碼設備、教師可用的數碼平台,都是中上,但是教師能夠運用數碼手段融入教學的準備,卻是70多個國家中的倒數第11位。那也不奇怪:環顧在疫情出現之前,教師除了普遍使用ppt算是科技之外,甚少要學生在網上作業;甚至使用電腦的機會也不太多。最突出的是,學生甚少用電腦輸入中文這個主要語言。香港的師生使用科技,可以說是非常普遍,他們使用手機,出神入化,絕對不是科技盲。但是科技進入教學領域,卻甚為落後。
線上線下 教學新常態
現在,停課以後,教師掌握數碼教學,應該已是不在話下,而且發展潛能甚大。學生運用電腦、上網,應該也不再有技術障礙。問題是:這種新的學習形態,是完全作為權宜之計,曇花一現?還是成為學生學習和教學活動新的一面,補充和豐富我們的教學形態?假如是前者,也就是速速「打回原形」,那也許是浪費了近4個月來教育界辛勤耕耘開闢出來的新天地。
第二、假如如此,家庭之間的「數碼鴻溝」(Digital Divide),必須全社會着力去解決。上述的PISA研究,學生使用電腦的機會,香港屬於國際水平之下。這次停課初期,這種「鴻溝」就非常突出。雖然有「關愛基金」一直以來的補助,但是實際情況,並非一家一部電腦就能解決問題。各方慷慨捐贈電腦之後,網絡覆蓋就變成主要問題。慈善機構捐贈的鉅量SIM卡,雖然能夠止渴於一時,卻難顧長貧。
最近聽到華東師大袁振國教授說:「誰也沒有預料到,在中國廣闊幅員城鄉的(近25萬所)學校,可以在轉眼之間,實現線上教學。」(大意)可見,全球瞬間進入新常態,提升學生的數碼素養(Digital Literacy)馬上成為燃眉之急。線上學習勢必成為學生生活一個重要環節,全社會有責任讓每一名學生享有同樣的學習機會,就要保證每一名學生擁有自己的電腦、能夠在家上網。這是新時代的教育機會公平,再也不是20世紀僅僅在於「入學」的低標準。
也可以有相反的想法,美國有一個城市,市長宣布,每一個學區,要是不能保證每一名學生都有電腦,就不准進入數碼教學。筆者聽到,一時愣住了,難以思議。想起了中國話:削足就履。香港要不要這樣做?
第三、線上學習、數碼教學,卻又不可能成為學生學習生活的全部。筆者估計,疫情之後,學校生活將會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經過新嘗試的線上學習。線上,並不等於要「在家」,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實驗中學在實施逐步復課的過程中,給學生4種選擇:教室面授、聽課提升(在另外教室視像聽課、自由活動)、在校(大堂)自修、在家自修。不只全校混合學習(Blended Learning),學生可以選擇學習模式。
線上學習,其實不是一種方式,而是引發了許多可能性,突破了一些傳統的教學理念。筆者在一個會議上,提出下面的對比:
傳統習慣:教為主,講究的是──知識、成績、規範、終點、充塞、標靶、共性、考評
線上啟示:學為主,着重的是──能力、經歷、釋放、起點、留白、綜合、個性、觀察
第二部分,傳統教學。原來的課程,面對的考試、升學,是揮之不去的,也不是教育內部可以改變的。一些基本的知識、技能,也一定還會有一定的標準,一定的劃一安排。不過,上述線上學習的啟示,應該可以慢慢滲透到傳統的學習領域裏面。
第三部分,群體生活。這包括體育運動、課外活動、學生組織、科學實驗、校外體驗、海外交換、服務弱勢、靈性修養……還有許許多多不明文的師生交往、同學相處、等等。許多教師說,平時理所當然、不加注意,現在才感到非常珍惜。疫情過後,有心的學校也許會加強這些方面。事實上,筆者最近參加的討論,不論國內國外,都說要加深注意Social and Emotional Learning(社交與情緒學習),而此類學習,不是靠課程,而是靠實際參與群體活動。這類學習,現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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