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出門,等電梯的片刻,毫不侷促的呼吸快感瞬間被忘記戴口罩的憂慮所淹沒,於是惶惶然返家,再出門已變成四平八穩的口罩造型。驀然發現,原來疫情時期外出,最怕遺忘的不是錢包,不是證件,也不是手機,而是口罩!
離家驚覺忘記戴上口罩的經歷,早已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每一次都會毫不例外地生發出一種「裸奔」之感。怕病毒,更怕路人異樣的眼光。對於平素中規中矩的標準宅女而言,這種感覺離奇又震撼,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着不自在。
當然,口罩決非一無是處。除了過濾病毒,在口罩的遮掩下,無需精雕細琢的完美妝容,大可以素面朝天,無疑是素人福音。曾經不止一次不厚道地猜想:濃妝艷抹的美人們如何處置口罩下的烈焰紅唇?然而,內心的竊笑稍縱即逝,呼吸不暢的心理暗示作用如影隨形,壓抑感如陰霾揮之不去。
走在街頭巷尾,總有一剎失神,恍若置身波濤洶湧的口罩海洋。各色口罩如綻放的妖嬈花朵,白、藍、綠、黃、紫、粉、紅、橙……比彩虹色還要絢爛,但疫情籠罩下的人類社會,幾時才能經歷風雨再見彩虹?
儘管口罩寶貴,卻還是對黑色口罩退避三舍。蔓延近一年迄今尚未平息的修例風波,發酵成一種心有餘悸的恐懼感。升斗小民的口罩故事,自然少不了在口罩漩渦中載浮載沉。8月的周末,合家歡與黑色口罩大軍不期而遇,在震耳慾聾的口號聲中,逆流而行,拖家帶口狼狽走避好似逃難。事後回想,那種手心冒汗兼且額頭飆汗的緊張滋味真不好受!藍黃對決的香港,出門可以不看黃曆,卻不能不看新聞,一旦穿錯顏色,走錯路線,極有可能以身犯險,追悔莫及。更多的則是平日上下班意外遭遇黑色口罩行動,陷入港鐵停駛、巴士改道的窘境,或坐困愁城,或跋山涉水,一路走來歷盡波折彷彿萬里長征。有一次,為了堅持上班,徒步一小時,路經四個站,才終於有車可搭。那一刻,早已汗濕秋衫袖。普羅大眾的微小願望不過是生活秩序如常,卻如此遙不可及,不禁一時氣血上湧,嗟歎噩夢何時醒!
正所謂世事難料,經歷了對黑色口罩逾半年的避之則吉,口罩君竟在疫情中改頭換面,搖身一變成為社會各界急於擁有的搶手貨。有人聞風而動四處撲貨,有人起早貪黑大排長龍,有人囤積居奇漫天要價,有人不計得失無私奉獻……作為凡事後知後覺者,自然吃了不少口罩欲求不得的苦,卻也因此見盡世間百態,只因一罩難求。
從單一沉鬱到多元繽紛的華麗轉身
從黑壓壓一片的「黑雲壓城」,到花碌碌滿眼的「百花齊放」,口罩的顏色實現從單一沉鬱到多元繽紛的華麗轉身;從互不相讓的蒙面爭議,到你爭我奪的搶購風潮,口罩的功能亦實現了從避免面容曝光到防止病毒侵襲的根本蛻變。風波上半場,上演急於讓人「摘口罩」的戲碼,及至疫情下半場,驟然轉為急於讓人「戴口罩」的變奏。側身其間,儼如亦幻亦真的夢境。如果要用一種意象來表達香港的魔幻現實主義,一定是口罩。作為標誌性符號的口罩,是非黑白也許只在一念之間。
曾幾何時,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出行、正常上班下班,已是一種幸運;此時此刻,可以自由呼吸,已是一種幸福!不覺搖頭苦笑:在性命攸關之際,原來即使身處發達社會的人類,也可以將欲求無限退守至馬斯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真是造化弄人!
口罩迷城,眼前不禁浮現導演楊凡在新書《芳華虛度‧繼園臺》中的一幕:那年沙士橫行,莎莉勸美人外出避難。她沒答應,因為感覺香港給予自己那麼多,忽然有難,雖然自己也貢獻不到什麼,就要離開拋棄,她做不出來,會看不起自己,還是留下來和大家共同生活。她清晰記得那年4月香港電影節和莎莉去看陳果的《人民公廁》,文化中心1500個位子全滿,每個觀眾都戴着白色口罩,多麼奇特的景觀,這就是團結的香港。
及此,不由得心嚮往之,同樣是全民戴口罩,好懷念彼時上下一心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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