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周談到「停課不停學」和「在家學習」的種種方面。「停課不停學」,不在計劃之中,也不是什麼教育改革,而是因為疫情而突然而來的。疫情總會過去,「停課不停學」而出現的百花齊放的另類學習模式,不會在疫情過去後成為常態。不過,疫情看來也不會很快就過去;這段時期引進的東西,相信也不會在疫情過後就完全消失。
連續幾個月的「停課」,打破了我們以往習以為常、以為理所當然的一些教育現象:教師不能再與學生面對面,學生不再在教師眼睛底下規規矩矩,要維持原來的時間表非常困難,再沒有可能按原來進度完成教學計劃,學生作業的安排和繳交也變了,家長再也不能不理學生了,學生需要自己安排時間與生活了……
這些打破,會讓我們不習慣,會造成許多不方便;也容易使我們覺得學校對學生的教育打了折扣。有些家長甚至因此要求退學費。如此想下去,這完全是逃難生活的一部分,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純粹是一種損失,這是完全負面的想法。
假如我們放開思想,這段難過的時期,其實也是難得的一個測試和實驗過程。正面去想,共渡時艱的時刻,這段經歷,也給了我們非常有益的啟示。
需要把學生的時間塞滿嗎?
啟示一:學校與課程。學校不能去,甚至街也不能上,當然大家都不高興,但卻浮現了許多另類的學習。人們好像忽然感覺到,原來還有這麼多的途徑,可以學習這麼多樣的知識,而許多有趣有用的知識,不是在課程裏會學得到的。什麼叫「學習」?什麼叫「知識」?學生的眼界忽然開朗。
這當然不少要歸功於現代科技,可以讓我們的學習,可以無遠弗屆,但也引我們去想:平常我們霸佔了學生幾乎所有時間,是否可以讓出空間,讓學生也在課程以外多學點知識?而這些學習,假如沒有教師的安排和監管,又有何不可?這樣說,並非要全盤否定現存的課程,而是在現存的課程之外,有更多的、另類的、比較自由的學習?
以上還只是關於所謂「硬知識」。也有些學生,趁着在家學習的空間,學會了新的知識(例如某階段的歷史)、新的技能(例如樂器、廚藝)、新的領域(例如音樂)。這些,現在都可以通過上網輕易掌握。為什麼沒有疫情,他們就不能學這些?
還有一些,是平常不容易出現的。有小學引導學生在網上進行數學比賽。還有學校的樂隊,成功在線上排練合奏。也有學校乘機加強國際之間的學生互動。
「停課」,不免使人懷念校園的生活。很多學生,從小學到大學,都忽然感到與同學共同生活的珍貴,渴望有人「傾偈」。沒有學校,就沒有了群體活動,青少年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樣。
特別是有關健康、道德、操守、責任、權利、關愛等等素質的養成,就不容易在網上做到。香港的學校,課外活動素來豐富和蓬勃,將來復課,課外與校外的學習生活,是否會覺得更加珍貴,而需要增潤、提升?
「不可控」的學生也能學習嗎?
啟示二:教學。教師的感受最深:以前是習慣性地進課堂,按照自己的設計,自己講什麼,要學生做什麼,都有安排。教師講的,基本上可以假設學生都在聽,也能聽得懂;課上做的,基本上可以假設學生能學到東西;學生要是有困難,在課堂上不難發現。現在轉到網上學習,這些假設都要重新考慮。
大多數教師,平常在課堂上都是講講聽聽,觀顏察色,繼續講。對於大多數教師來說,這幾乎是潛意識的習慣。轉到網上,那是另外一個故事,需要另外一種安排。聽一些教師講他們轉變的過程,其實是在考慮學生如何學,而且是在只有微弱監控的狀況下如何學。這個思考過程,是教學思想的一個躍進。其躍進的地方,不是用了新的科技,更珍貴是把教學的重點,從「教」移到「學」。也就是說,對於學生自主學習,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和辦法,因而也會使學生的主動學習,提升到新的水平。
在課堂裏,學生基本上是可控的captured audience,完全不可控的課堂,在香港很少見。換到了網上,遙距授課,學生就變得「不可控」,就令我們想到,需要「可控」嗎?平常,成功的課堂,「控制」不是一個問題,學生與教師一起經歷課堂的活動。但是即使如此,到了網上,沒有了面對面的親切,沒有了群體互動的氣氛,如何讓大家仍然可以相聚在一起?事實上,很多教師很快就掌握了。這是另一種飛躍。
時間表,一節課35、40分鐘,教師一個人乾講,已經不容易;要學生對着熒光幕,聚精會神堅持如此長的時間,實在不容易。因此,很多教師都把「講」的部分壓縮,讓出更多的時間讓學生做作業、看書看片、休息,效果甚佳。其實,即使沒有疫情,不少學校已經開始改變時間表,從一塊塊均分的「小豆腐」,轉為多種模式:長短不一、小息放長、半天活動、集中時間圍堵一科等等。現在網上學習,彷彿放開了邊界,可以自由考慮如何分配時間了。對於學生時間的運用,平常是慣性的依循,很少有人質疑。疫情過後,校內時間的安排,也許會有新的考慮。
教師與學生需要怎樣的交往?
啟示三:交往。平常在學校裏,教師與學生的交往,除了課堂,就是班主任。香港的學校,班主任的概念有許多種。相當多保存着中國學校傳統,用現代的話來說,是讓班主任成為一班學生的輔導員。「班主任堂」,在網上如何處理?有些學校,平常班主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處理」學生問題的時候,才會與學生交談。有些學校,則教師與學生交往密切,成為朋友,甚至課後還有社交媒體的結群。
「停課」以後,教師與學生的交往就顯得非常必要。不少學校,把一班學生分成若干小組,教師定時與學生交談;也有教師定時與每一個學生交談。這樣做的學校,教師大都覺得與學生的關係拉近了;對學生的生活狀況,反而更加熟悉了。以往隱藏在校服底下的學生個性,現在變得明顯了。
筆者還沒有了解到的,是學生與學生之間的交往。同班的同學,互相之間有密切的交往,是意料中事。不知道高班與低班之間,平常的是否也有學校安排的交往(例如House的組織)。有時候,高班學生與低班學生交往,一方面可以分擔對低班學生的照顧,另一方面對於高班的學生自己,也是一種非常好的學習。
啟示四:測評。往往一提到學習,就想到測評。理由是,不測評,怎麼知道學習是否成功?這是一種根深柢固的概念。本欄討論過多次。在家學習,測評往往就不可能很嚴謹。排開家長「代做」不算,第一,在家的測評,不太可能是閉卷考試;第二,很多在家學習的結果,無法用標準的方法去測評。
測評是不容易過的概念「關」。學校和教師,總是對於批改、測驗、分數,耿耿於懷。好像對於作業不加批改,對於測驗不加評分,就欠了學生的。其實,學習的成果在於應用。學生能夠以作品、製作、創作表達自己的學習,就是最重要的測評,也是學習成效最好的呈現。假如「不一定要考」逐漸成為信念,就可以把比較嚴謹的考試,縮到最少;保證不會因此學生的學習就下跌。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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