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最近在《信報》發表了有關武漢肺炎的文章(見2020年1月21日〈加深了解有助減輕武漢肺炎引起的恐慌〉),事隔一周,疫情又已出現巨大變化。昨天筆者在本媒體平台已分享了新病毒傳播的方法和前線工作人員應如何防疫(見〈巨細無遺 穩守防線──全方面分析武漢肺炎〉)。本文旨在進一步提供關鍵疫情資料,深化社會對這次疫情的認知,讓全民攜手合力防疫抗疫。
去年年底,武漢公布有關當地某海鮮批發市場的不明肺炎病例群組個案後,今年1月7日,香港衞生防護中心將之定名為「嚴重新型傳染性病原體呼吸系統病」(Severe Respiratory Disease Associated with a Novel Infectious Agent),必須通報和隔離,並對入院隔離和觀察的懐疑個案制定明確定義。翌日特區政府刊憲,把此一系統病列為法定須呈報傳染病,前缐人員可按新法例要求患者入院觀察,而患者亦須配合。1月9日,中國官方宣布已經識別武漢肺炎的病毒,就是與沙士病毒及中東綜合症病毒同科的新型冠狀病毒,翌日即將之命名為「2019-nCoV」,並將其基因組資料發放全球,以便各地醫療機構為懷疑個案進行檢驗確診。
公共衞生與個人自由難以協調
從公共衞生的角度來看,任何新型嚴重及可能會人傳人的呼吸系統傳染病,在未有足夠資料理解其傳播能力之前,一定要及早把所有患者或有可能已受感染的密切接觸者送進隔離病房,以防讓傳染病輕易擴散。
2003年沙士期間,越南可算是能及時封鎖沙士病毒擴散到社區的表表者。該國的沙士病毒,起因是曾入住香港京華酒店的一名美國華僑患者,將病毒帶到河內的法國醫院,而令院中員工一一病倒。幸好越南官方能從速展開誇部門工作(包括醫療、交通、海關、財務、教育和內務),迅即指定兩間隔離醫院,規定所有曾與院內員工和病人有全面接觸者,都必須接受緊密跟進和觀察。結果世界衞生組織(世衞)於2003年4月28日宣布越南因過了20天未有新沙士個案,而將該國列為全球首個成功清除沙士傳染病的地區。越南沙士患者只有63人,其中5人喪生,包括一位在河內工作的法籍醫生。當機立斷,全面封鎖接觸面,終能速戰速決!(見New York Times 2003年5月7日報道)
反觀當年的香港,可能因為太尊重個人自由,在立法和制定公共衞生政策方面都有所延誤。起初爆發沙士的威院,就遲遲未能封院。淘大花園E座於3月26日爆發,15名住客受感染,卻到3月31日早上才宣布封鎖和隔離,而當天晚上才執行!那漫長的半天我們可在電視上看到E座居民紛紛如逃難般離開現場。結果一波又一波的擴散到社區各處。猶記得瑪麗醫院一個隱形沙士病人,沒說出他是從淘大花園封鎖之前趕往屯門暫住,發病後到瑪麗醫院求醫,又用了別人的地址,隱瞞其淘大居民身份的關鍵資料,結果分流到非隔離的普通病房,遲遲才被發現是沙士患者。
在立法方面,當年3月10日,香港已發現威院有11名工作人員集體受到不知名傳染病感染,但立法會卻在17 天後才將沙士定為必須通報和隔離的傳染病。由於種種概念上或架構上的牽制,沙士成為香港傳染病史上沉痛的一頁;患者共達1700多人,其中近300人死亡。世衞於6月23日才把香港從沙士地區名單中剔除。
至於公共衞生與個人自由的對立,淘大E座的居民也許覺得他們有權利和自由反對被隔離,但從公共衞生的角度而言,社區衞生應為優先考慮,換句話説:只許捉錯,不容捉漏!因為任何漏網之魚,都可能把病毒傳到社區中更大範圍,而危害更多市民,並引發疫情在社區爆發。歸根究柢,個人自由並非絕對!
徹底檢疫以防漏網之魚
為求達到一網打盡之效,有關部門在得悉一種新型知名或不知名傳染病之後,必須從速落實以下兩個步驟:
1. 通過立法手段規定必須通報和隔離。
2. 將魚網撒得愈闊愈穩妥:不單要認定與患者有密切接觸者,還須在接觸者發病初期已加確認,也就是說,愈早找到和隔離受感染接觸者,愈能有效控制疫情!
衞生防護中心於今年1月8日發出的「懷疑個案」定義為:凡以下的病人需要遵從醫務人員的指示,接受隔離和醫學觀察:
1. 病者有出現發燒及急性呼吸道感染徵狀或肺炎病徵,以及
2. 病者於之前14日內到訪武漢。
定義中「病者有發燒和氣道不適的病情」的說法非常寛鬆,因為這病癥可以發生在不同部位受感染的病人身上,包括上呼吸道感染、支氣管炎、細支氣管炎或肺炎,也就是說出現上述病癥的不一定都是肺炎病人。但如此廣泛的定義有助將病情尚在萌芽階段的病人送往醫院觀察,這當然亦可能把並不會演變成肺炎的各類呼吸道感染患者囊括其中,而就算是肺炎,也不一定是武漢肺炎。所以說新型傳染病的控制,全靠「只許捉錯,不容捉漏」,才有望成功。
正因如此,就一定會捉到疑似但其實是另類感染。就以本地共有凡百多宗懷疑個案來說,不少已被證實為已知的病毒而並非武漢肺炎,其中包括流感、人類鼻病毒等等。
這些已知病毒不一定來自武漢,因為這些病毒常常在各社區傳播。除武漢以外,在香港社區也經常發現這些病毒。單是過去一年,筆者就已從患有上呼吸道感染的病人鼻咽液中找到多種同類病毒,包括人類鼻病毒/腸病毒(最常見)、人類偏肺病毒、副流感、呼吸多核體病毒、H3和H1的甲型流感、腺病毒和冠狀OC43病毒。這些在懐疑個案的病人身上找到的社區病毒,除了證明他們不是患上武漢肺炎外,同時也說明其所感染的病毒不一定來自武漢,而大有可能在香港,或在旅遊途中感染。
這種漁翁撒網式控制疫情傳播方法,其實有保障市民安全的效用。例如在本港已鎖定六名武漢肺炎病人,正有賴此一機制,而能及早將患者送進醫院隔離和診斷,就能更有效避免隱形患者潛藏在社區,而隨時傳播病毒。所以,雖然香港的懷疑個案有所增加,市民大眾不應感到緊張甚或恐慌,因為數字上升只反映醫護人員正在認真撒網。
新型冠狀病毒可怕嗎?
從2019年12月8日第一個在武漢發病的個案開始,到2020年1月28日為止,前後七個多星期,這場疫情的演變可分為以下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可從中國向世衞通報第一名病人在2019年12月8日發病至2020年l月15 日,這段期間疫情看似規模不大,並不可怕。武漢有關單位公布期間該市一共發現41宗新病毒引起的肺炎,七成患者到過市內華南海鮮批發市場(或稱「海鮮城」),而海鮮城已於1月1日關閉。患者中有一對夫婦相隔5日先後發病,丈夫為海鮮城員工,行動不便的太太並不在該市場工作,所以似是丈夫傳給太太的人傳人個案。另外有700多名密切接觸患者的人正被醫學觀察,包括超過400名醫護人員,當時並沒有醫護人員染病的個案。
第二階段可說從2020年1月16日一直至今,期間演變有如下特徵:
1. 新增個案數字以幾何級數跳升(見【表】)
2. 在1月16日左右,3個在武漢市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患者不自知,卻在國外確診為新型肺炎的個案,雖然在武漢起病,但都從未踏足武漢海鲜城,感染的渠道不明。截至1月28日為止,中國以外受影響的地區包括泰國(出現個案14宗),星加坡、美國及澳洲(各5宗)、日本及南韓(各4宗),以及亞洲其他地區和歐洲幾個國家的零星個案,總共66宗。
3. 繼在1月20日,中國首次在內地其他城市發現新型冠狀病毒的個案,疫情自此在內地蔓延,各省市紛紛發現感染個案。在總共4586宗病例中,湖北省佔2714宗(其中武漢市佔1590宗);其他病例集中地計有廣東省(188宗)、浙江省(173宗)、河南省(168宗)、湖南省(143宗)、重慶(132宗)、北京(80宗)。香港和澳門兩個特區各有8和7宗病例。
4. 期間出現由1名患者感染十多名醫護人員的超級傳播,以及1名62歲的耳鼻喉專科醫生不幸染病而喪命,可見疫症已在醫院裡傳播和爆發。
5. 新型病毒的殺傷力有了最新的統計數字:1月24日武漢專家在《刺針》(The Lancet)期刊登出最初41名患者的詳細資料,包括這群病人的死亡率為16%(當年沙士是17%),殺傷力近乎沙士。
6. 於1月26日,國家衞生健康委員會在記者會上表示,此疫病在潛伏期就能人傳人,傳染性似比沙士病毒更強。
第二階段的特色是疫病以驚人速度傳遍中國各地,並從空陸兩路傳入東南亞、美洲、歐洲及澳洲。
香港大學微生物學系袁國勇教授稱第二階段為疫情的「第三波」,其所指的第三波,筆者演繹為三種傳播方式:從初期野生動物傳給人,再由人傳人,最後由部分患者傳給家人以至醫護人員,後兩種傳播方式都足以導致疫情在社區不斷爆發。袁教授最近在 《刺針》發表論文顯示,從一家五口加上1個親戚的感染情況發現,新病毒的入侵率高達83%,傳播力非同小可。
由於在最早感染的41個病例中,找到在武漢海鮮城工作而得病的丈夫傳染妻子,可見2019-nCoV具有人傳人的能力,香港衞生防護中心於1月16日據此修訂「懷疑個案」的定義,把魚網撒得再闊一些,而在新定義下,受呼吸道感染的患者除了在過往14日內曾去過武漢之外,還包括曾在國內醫院看病,或曾接觸過感染新病毒患者的人。1月24日,鑑於湖北全省的疫情嚴重,衞生防護中心將定義再擴闊至包括在過往14日內曾到武漢的呼吸道感染患者。最終目的是不容「捉漏」任何以人傳人方式受感染的患者。
根據各方專家的報告,從疫情近日發展可得以下令人警醒的觀察:
1. 這次疫情的源頭是野生動物,經供人食用的野味傳到人身上。本來以為源頭就是在武漢的海鮮城,但觀乎武漢市或湖北省的嚴峻疫情,不得不考慮多個源頭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封海鮮城之後,還要仔細研究野味的整個供應鍊,從捕捉野生動物(尤其是蝙蝠),到運輸、批發、零售,以至門市供應,多方追踨不同類型的食用地點。
2. 在疫情初期,武漢有關部門可惜未能第一時間全面封鎖新形冠狀病毒多站式源頭。現在傳染病既已在全國各地社區蔓延,再來全面封鎖源頭未免太遲。
3. 新病毒人傳人的能力近乎沙士病毒,傳染性頗高,殺傷力也不小。
世衞立場與科研發現
世衞於今年1月12日就在中國出現的新病毒提出看法,肯定了內地自武漢肺炎爆發以來所採取的行動,包括跟進和調查患者和密切接觸者、防疫措施,以及向外公布疫情資料。世衞1月中提出,對於這種新病毒的來源及其對人的影響,我們目前尚處於早期的摸索階段,還有很多未知數,情況亦一直在演變。鑑於中國疫情擴散,世衞於1月23日成立緊急委員會,經過慎重考慮過中國的疫情後,決定暫時不會認定中國的疫情已達全球緊急階段。
倫敦帝國理工學院MRC全球傳染病分析中心(MRC London Institute of Medical Sciences)於1月中發表他們的數學模型研究結果。作者用了幾個主要的假設,其中最重要的假設是一個人受感染後要待5到6天的潛伏期過後才會發病,而發病開始到入院另要經4至5天,也就是從感染到入院前後或會歷時10天。MRC利用外輸個案被發現的日期、武漢的人口和國際旅遊的每日流量,估計到截至1月12日,感染病例的人數可能高達1723。因此報告說這病毒引起的中度、嚴重呼吸道疾病的個案大大多於目前媒體的報道。
1月22日,梁卓偉教授公布他與世衞合作的研究結果。這項研究所用的數學模型與英國MRC的研究大同小異,而根據以下資料計算出研究結果:
1. 從武漢外輸至泰國、日本和南韓的4宗個案資料;
2. 武漢使用內地鐵路、航空及陸路的頻率;
3. 在20個內地城市發現的感染個案,地點包括成都、西安、杭州等15個已發現6至7個案例的城市,以及其餘5個有1至3個案例的城市。
根據梁教授與世衞合作研究的數學模型計算,截至1月17日為止,武漢累積感染個案超過1700宗。梁教授於1月27日再度向傳媒講及他研究的數學模型,截至1月25日,估計武漢市內碓診個案有25630宗,包括潛伏期內個案,總數高達43590宗,數字驚人,為內地官方1月28日公布4500多宗的5倍以上。
英國格拉斯哥大學全球傳染病分析中心(MRC University of Glasgow)於1月24日刊登以同類數學模型計算的一些數字,包括高達3.6至4的感染繁殖數字,在武漢已認定的患者只佔該市全部患者的半成,而患者總人數料將在2月4日增至19萬。
在疫情瞬息萬變並持續擴散的情況下,所有學術計算結果都只能作參考之用,其準確度尚待確立。但無論怎麼看,疫情洶湧澎湃,防疫抗疫者絶不能掉以輕心!
結語
每一場疫戰,都總會有其本身的挑戰。處理得好,能像當年越南一樣迎刃而解,以致疫情短暫而傷亡有限。若處理得不好,就會如當年香港沙士一役所受的慘痛經歷。可惜武漢除了展現出內地的尖端科研成果以外,該市當局不但未能取得越南當年的沙士佳績,更讓病毒在全國及全球迅速蔓延,令國際社會人人自危。
筆者曾親身見證香港自沙士以來對疫症認真策劃周全的應變計劃及防控措施,雖然香港已輸入8個確診個案,但此疫病還未能在本地生根,還沒有爆發任何在社區或醫院人傳人的感染。正如梁卓偉教授於本月25日記者會上忠告:香港現階段最重要的防疫抗疫工作是圍堵策略,用盡一切措施和方法防止新病毒在本港生根。除官民須同心對抗「疫」境以外,全港市民都必須高度戒備,嚴陣以待,確保頭腦清晰冷靜,切勿恐慌,慎防沙士2.0重臨!
文章部分內容於2020年1月21日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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