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系列文章一連三篇介紹拉斐爾的名畫《西斯汀聖母》,本文是第二篇。
上星期跟大家詳細介紹拉斐爾《西斯汀聖母》(圖2) 的畫面故事與手法。 今天談談這畫對其他國家與藝術發展的影響,與拉斐爾其他女性畫像。
美女遠嫁 先抑後揚
這幅畫,本掛在意大利北部皮亞琴察 (Piacenza)聖思道本篤修院教堂,惜1754年修院缺錢,只得為了巨額禮金把這女兒遠嫁德國薩克森省(Saxony)首都,兼當時波蘭皇族落戶之城的德累斯頓 (Dresden) 。
奧古士三世父親奧古士二世強者 (Augustus II the Strong)為薩克森 (Saxony)選帝侯,因領地有豐富礦產而積累大量財富,得以買來波蘭國王的名銜 (當然表面是選出來的)。為了建立波蘭國威,與兒子奧古士三世 (Augustus III )大量收購藝術品,本已擁有好幾幅較少的拉斐爾作品,還斥巨資收購這幅大型畫作,以壯聲望。雖有說此畫在德累斯頓一開始即受到最高禮遇,更多史家相信奧古士三世看到原畫後並不欣賞,感覺聖嬰一點也不可愛,嫌棄整幅畫作沒有什麼戲劇性,只隨便的放在一角,連家族畫作收藏紀錄也沒列入。美女流落冷宮,斯人獨憔悴。
幸好很快溫克爾曼(Johann Winckelmann ,註1)於1755年來到德累斯頓,參看了當地大量藝術品後,發表了簡稱〈希臘美術模仿論〉一文。 認為藝術的最高理想是「高貴簡約,靜穆壯麗」(Noble simplicity and quiet grandeur)。 文章一出即廣受當時歐洲文化界歡迎, 影響至鉅。文中大力表揚《西斯汀聖母》這畫,譽其為古典美學最高標準之典範。這位南國美人才從新走進文化人與大眾的視野,對當時與後來的德國有識之士如歌德、華格納與尼采等人有深遠影響,是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的圖騰。就是遠在俄國的大文豪杜斯妥也夫斯基 (Dostoyevsky),看過此畫後也說「此畫最能顯露人性的光輝」。 據傳1849年德累斯頓起義軍更曾建議把此畫掛在城門上,認為普魯士大軍不會捨得砸壞這一幅名畫,應該可以阻止大軍進城。 還好當時沒有這麼做, 不然我們今天就看不到這幅名畫了!。
歷劫流離 影響深遠
來到20世紀,納粹席捲歐洲。黨人出名愛收集藝術品,又怎會放過這幅重要的名畫呢?但盟軍來了,怎麼辦?納粹黨把她收藏在一秘密隧道裏,卻陰差陽錯意外被一蘇聯士兵發現,蘇軍把她帶到莫斯科,成為普希金博物館 (The Pushkin Museum of Fine Arts)的鎮館之寶。直到1956年,「為了蘇德兩國人民的友誼」,這位南國美女才得以離開北國苦寒之地,回到「夫家」藝術之都德累斯頓,此後再沒顛沛流離。在蘇聯期間,影響了無數蘇聯文人與藝術家。啟發了好幾幅前蘇聯國家如白俄羅斯畫家創造的名畫(註2,3;圖 3, 圖4 )。
直到今天, 此畫在德國人心中仍保有無可比擬的地位。 2001 年出版的《隱形的傑作》 (The Invisible Masterpiece) 一書即說「沒有任何其他作品能夠好像《西斯汀聖母》這一幅畫刺激德國人的想像力,在藝術與宗教討論時具有這麼強大的團結或者分歧的力量。 一次又一次, 此畫被稱為『世界名畫之最』 ,被形容為『神聖』」。(註4)
如果此畫一直安然留在意大利小城皮亞琴察,影響力肯定沒有這麼深遠。 所以一幅畫, 跟人的命運一樣, 真的很難說。
不是模擬自然 心中自有標準
其實拉斐爾一生畫了超過30多幅聖母與聖嬰畫像, 與很多其他女性畫像, 都畫的很美。 這裡給大家介紹幾幅比較有代表性的。
較早期(1507年)完成的《施洗若翰與聖母子》(圖1),跟《西斯汀聖母》同期的《椅中聖母》(1513-14年, 圖5)與《披纱巾的少女》(1514年, 圖6) ,及死前還未完成的《麵包師之女》(1520, 圖7)。
拉斐爾有好幾幅畫採用 《施洗若翰與聖母子》(圖1)相似的構圖。其金字塔形結構與人物間的眼神與肢體互動,明顯受達文西的影響。拉斐爾卻為母子加了一點親密的動作,看看小耶穌的腳,其實是站在母親瑪麗亞的腳上,這也是很多小孩子喜歡的習慣。拉斐爾把人物放在戶外,背景是充滿花草的花園,故此畫又名《美麗的花園》。達文西喜歡把背景畫的有山有水,同時帶點神秘感。拉斐爾喜歡開揚歡快的自然環境,整體感覺也更溫暖怡人。
留意拉斐爾的女子臉龐比較圓潤飽滿(相對達文西的女子帶點瓜子臉,下巴較尖),這應該是他喜歡的女性形象。 有人曾問拉斐爾他畫了這麼多美女,何來這麼多美麗的模特兒? 畫家回答「我心中有一個美的標準,我畫的不是面前的模特兒,是我心中的美女」。 這也是溫克爾曼推崇的藝術標準──不是模擬自然, 而是尋求發掘自然裏的理想美。(註5)
迷人眼神 異國情調
《椅中聖母》(圖5)跟《西斯汀聖母》同期,這畫的聖母卻更人性化,打扮帶有濃重的異國情調,色彩絢麗。最吸引人的是聖母的迷人眼神。猶記得2018年夏天在翡冷翠帕拉提納美術館參觀,當時我還沒仔細讀過拉斐爾的畫作,匆匆走過美術館尋找其他獵物,卻一下子被一雙眼睛吸引住,回頭一看,就是這幅《椅中聖母》。這眼神就是透過小小的一幅照片,也會把你抓著,不能忘懷。其實圓形畫不好構圖,拉斐爾卻化侷限為特色,從圓形外框到人物的組合,衣著,人物體態,包括小耶穌胖嘟嘟的手腳,圓圓的臉蛋,瑪麗亞白皙的面孔,抱著兒子的右臂,與小若翰的臉,都是圓的!連衣紋縐褶頭巾等都以長短不等的各種弧線構成,就是椅子的扶手也是一個椎圓形的球體!整個畫面豐滿柔潤,高度和諧。雖仍保留了聖母傳統的紅藍兩色,但加了淡綠色,與一些異國花紋,配襯著小耶穌黃色帶點金光的衣服,色彩豐盈華貴,是一幅賞心悅目之作。
很多後世畫家也非常喜歡這幅畫, 法國新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 就在自己多幅畫作裡,把這張畫也畫進去。安格爾圓潤的女體線條亦明顯有拉斐爾的影子。 1983年意大利政府慶祝拉斐爾誕辰500週年,就複製了這一幅《椅中聖母》成為郵票,以為紀念 。
情人畫像 親密細膩
《披纱巾的少女》與《麵包師之女》,集中表現拉斐爾理想美的至高形象。主題與宗教無關,表揚的是人間的塵世美,肉體美。而基於人文主義, 完美跟肉體美是密不可分的。
兩幅都不是受委託的作品,而是拉斐爾對情人愛的獻禮。最後一幅在拉斐爾臨終時還伴隨着他,沒有全部完成。拉斐爾在不好意思推卻的情形下訂了一頭親事,對方是一位有權勢的紅衣主教的姪女兒,惟拉斐爾用種種理由遲遲不肯成婚,最後女子於1520年比他先去世。許多史學家認為拉斐爾其實另有情人,甚至可能已經秘密成婚,這位情人,就是畫中女子瑪格麗妲‧露蒂(Margherita Luti),一位麵包師之女。 可能因她地位低微,拉斐爾沒有公開他倆的關係。大家看她樣子是否有點面熟? 因為她是拉斐爾的「御用」模特兒。怎麼知道她是瑪格雷特?瑪格雷特意思是珍珠,拉斐爾在兩幅畫頭部同一位置, 給她別了同一支珍珠髮簪,點出了她的名字。也可能瑪格麗妲真的擁有一枚這個樣子的髮簪,且經常佩戴 。
從這兩畫,可感受到拉斐爾對她的鍾愛,而她在情人的注視下也流露了滿滿的幸福感。兩畫相隔6年。第一幅女子較年輕含蓄,臉龐圓潤。第二幅已變得成熟自信,下巴也尖了。兩幅畫皆畫的非常細膩,背景同樣採用深色,用以突顯第一幅她衣服的華貴光澤與質感,第二幅她皮膚的細嫩光滑。第一幅運用了極為豐富的色彩語言,明暗技巧與暈染法,把衣服畫的非常立體,有多種質感,衣服寬鬆反而突顯了底下豐滿圓潤的身體線條。第二幅是拉斐爾少有的非神像裸女畫像,姿勢參照古希臘愛神雕塑(圖8),是古典美,女性美與完美三美結合的典範。她跟波提且利的維納斯一樣,右手遮著一邊胸,左手掩著私處,肚子有點圓,是生育能力的象徵。拉斐爾給她包了一條跟雕像一樣的頭巾,更像一尊希臘雕塑。
拉斐爾少有的在《麵包師之女》左手臂明顯位置簽上自己的名字,好像對世界宣示「這是我的女人」。近年復修這畫時,更發現她手指本來戴了一枚婚戒,後來被塗蓋了。藝術史家相信,拉斐爾徒弟在他死後發現這一幅畫,為維護老師的名聲,把戒指塗去才賣出。
兩幅畫為拉斐爾是一個多情男子作出有力的見證,豐富了他短短的人生故事,啟發了一眾喜愛拉斐爾藝術者的幻想。
下星期給大家介紹拉斐爾的生平,比較文藝復興三傑的表現手法, 總結義大利文藝復興。
註1. 溫克爾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詳情請參看本欄2019-11-07 文章的註3 。
註2.《得救的世界不會遺忘》(And the Saved World Remembers)是白俄羅斯畫家 Mai Dantsig於1985 年紀念二戰40週年的畫作。畫中描繪《西斯汀聖母》這幅畫如何為蘇軍救出。 是一幅 高3.75 米闊 7 米的巨作。
註3.《明斯克的黨人聖母》 (Partisan Madonna of Minsk)是白俄羅斯畫家Mikhail Savitsky於1978 年 繪畫,被譽為20世紀白俄羅斯最佳畫作之一。 白俄羅斯於2000 年將其製成郵票。
註4.《The Invisible Masterpiece》,作者 Hans Belting 與 Helen Atkins
註5. ‘Not to imitate art as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ut strove to reveal the ideal which lay behind the natural mod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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