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歷史的終結

 

古兆申君的宏文探討了數百年來人類社會的走向，確有發聾振聵的效果。文章以法國經濟學家皮凱蒂關於資本的長期收益率要大於生產收益率的觀察為重要依據，指出資本主義經濟的不可持續，因而人類社會的發展也不會以標榜自由民主的資本主義制度為終點。對於關心中國社會發展的知識分子而言，圍繞兆申君宏文作深入探討，互相啟發，不失為適時之舉。

 

 

財富的虛擬化的確是資本主義的創舉，也是資本主義制度取代封建主義的根本原因。中國在封建時期所建立的官僚體制，曾經維持了中國社會在漫長的歷史時期的穩定發展和中華文明的綿延不斷。但是由於財富沒有實現虛擬化，經濟發展所帶來的財富積累通常造成了土地集中和地方豪強武裝的壯大，以致引發歷史上層出不窮的農民起義和外族入侵。

 

在封建社會，財富未能虛擬化，沒有形成資本，但土地財富的收益率要大於生產收益率應是不爭的事實，其最終導致社會的分化和封建制度的崩潰，為資本主義制度所取代，也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兆申君宏文的邏輯是有歷史經驗作為依據的。關鍵是，能取代資本主義的將會是甚麼制度呢？是消滅資本嗎？如果不消滅資本，那麼，資本的規律還存在嗎？

 

從歷史的角度看，財富的虛擬化要早於產業革命。財富的虛擬化給資源配置，提供了重要的新的自由度。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由，其本質就是資本所有者支配資本和利用資本支配資源的自由。貫穿於西方資本主義發展過程的海外冒險、征戰掠奪、奴隸買賣、殖民征服、資源掠奪，都是資本肆無忌憚地自由發揮的表現。 由於早期資本主義的發展給本國和世界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痛苦，曾經有數以十億計的世界人口被以推翻資本主義為目標的社會主義運動所吸引，其波瀾之壯闊，影響之深遠，史上罕見。

 

雖然隨着前蘇聯的瓦解，資本主義為蘇維埃版的社會主義所取代的可能性不復存在，資本主義的實踐也有了自己的改革。在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中產階級的壯大、公民社會的興起、和福利主義的實施，給資本的「自由」引入了某種程度的制約，似乎使得資本主義有了更廣泛的民意基礎，使得改良版的資本主義能為世界各國人民所認受。這就是福山版的歷史的終結圖像。

 

但是，皮凱蒂的觀察表明，「資本的長期收益率要大於生產收益率」還在繼續，社會分化還在繼續加劇，南北對峙還更加嚴峻。在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中，全球資源還將繼續被揮霍，全球環境將繼續被破壞。經濟全球化很有可能也改變不了資本規律的支配作用。皮凱蒂的應對之道是實施全球的財富稅。這就涉及了國家政權對資本運作的干預。

 

 

其實提倡國家政權對資本運作的干預在蘇維埃版的社會主義理論中並不新鮮。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的周期起伏、周期性的產能破壞、周期性經濟危機可謂與生俱來，至今仍然不斷重演。事實上，任何系統，如果具有大的時滯，在反饋機制的作用下，是不能克服周期性的波動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基本上就是一個依賴反饋機制運作的時滯系統，因此其波動性的確是與生俱來的。馬克思的理論認為，那是因為生產資料的私有制和生產的社會性的矛盾。其解決之道，在於實現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或公有，以便社會資源可以合理配置。

 

實踐證明，由於現代經濟的規模宏大，組織結構極端複雜，各個經濟階層和各個經濟體間的相互作用更難以釐清，政府雖可起政策的主導作用，若要通過計劃經濟的辦法來實現社會資源的合理支配，是不可能的。至少前蘇聯的經濟學家就辦不到。如果沒有了市場的反饋機制，那就連相對的穩定性都實現不了。

 

相對於生產資料國有化的主張，增收財富稅其實是一個相當溫和的辦法。但估計也免不了會觸發劇烈的反彈。畢竟，保護私有財產是所有所謂的現代文明社會的基本遊戲規則。如果把現代社會看成是一個可控的大系統，儒家天人合一觀的確可以給社會系統引入必須接受的制約，儒家的大同觀的確可以給社會系統引入指引社會調控的「目標函數」。因此，源於儒家文化的社會實踐經驗的確可以為後現代社會所借鑒。這就有賴於我們更多的在這方面作探討、研究，拿出有說服力的論述。

 

目前，由於信息技術的發展，市場反饋信息的採集和利用所必須的技術正逐步完備，對市場相互作用的了解也會逐步清晰，對資源作合理配置和宏觀調控的條件也漸漸成熟，資本受合理約束的環境是可以期待的。最關鍵的是，如果民意的採集和共識的建立能擺脫資本的羈絆，那麼，這樣的期待就不再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