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介紹學習科學筆者概括的第五個原理:人類學習的群體性。這可以說是學習科學對教育最大的挑戰之一。
本欄不斷重複:現在的教育體系,是工業社會的高峰時期才出現的。因此帶有工業社會的特點。教育,就彷彿是一個傳統的生產機器,學生是原料;經過這部機器,就會出產預期的成果──畢業生,即社會需要的勞動力,也叫做「人力資源」。因此,教育是一部生產資源的機器。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需要最直接、最高效、最容易操作的機器。那就是現代的學校。要把全民吸收進來;經過教育,讓每個個人在將來的人力市場中佔一席位;於是要把人分層分類;把人(學生)齊齊整整地放進學校這部機器的入口;所有學生必須經過劃一的過程,才能加以篩選、分類。
於是有把學生集中起來的學校,學校裏面有班級(班與級),也是這樣才能用有限的資源,處理一大群學生。照這樣說,不是很群體化嗎?但是認真分析,就會發覺,現存的學校體系,其實是學生非常個人化的建制。
大班小班 重在群育
這裏來看看,學校裏的「班」,是怎麼一回事。在西方,尤其在美國,曾經有過無數研究,探討小班是否更有效。人們有一個假設:小班,教師需要照顧的學生較少,或者說每名學生受到的照顧相對較多;因此,小班一定是提高學生學習素質的分享。但是,絕大部分關於小班教學的研究,都很難得出「小班一定好」的結論。
為什麼?在西方的概念裏面,學校裏的「班」,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安排(a necessary evil)。潛台詞是:最好是一名學生配一名教師,甚至多名教師照顧一名學生。但礙於資源的限制,只好付諸大規模生產──一名教師面對許多學生。所以,即使是小班,也還是很不理想。數年前香港也有大班小班的爭論(因為人口下降,面對「縮班殺校」),就有不明就裏的政客,認為「小班比大班好,這道理還需要解釋嗎?」
這是因為在考慮大班小班的時候,沒有把「班」的「群體」因素算進去。「班」是一個群體學習的平台。一個班,學生之間的互動,是學習的一個重要因素。不然,學生只知道要應付自己的知識獲取,心裏就只有自己。
2016年哈佛倡議的大學收生改革,要有50%的元素看學生的「關愛」經歷(”Making Caring Common”,見《信報》2016年6月20日本欄),就是基於一項調查,發覺全美大學生的絕大多數,只關心自己,沒有想到別人。這也許是教育體系的本質使然──學校制度裏面,只有一個個的個人,他們的學習,只是向自己負責。當時主持這項調查的教授說:這樣的國家如何能夠生存下去?
班級生活 無可替代
有群體與沒有群體,學生的學習生活會很不一樣。這需要說明一下。
第一、學生生活在一個群體裏面,他們學習知識的時候,有互相感應的存在。早年在農村,要尋找學校很容易,因為很遠就能聽到學生朗誦的聲音,那幾乎是學校的特徵。如此集體朗誦,是否有效的學習,本欄曾經探討(本年《信報》6月14日),此處不贅。但是那種洋溢在空氣中的氣氛,是無可替代的。
在現代一點的課堂,堂上學生的群體討論與辯論、實驗室裏面的互相提醒與比較、教師提問後學生的多元答案、都是重要而有效的學習過程。假如一個班只有三數名學生,就不會有這種效果。本欄介紹過一些有趣的例子。
例一、小二的學生,按主題(如春天、早餐)各自搜索字彙之後,把各自的字,全班分5個小組討論,各組選出30個向全班介紹。學生一下就參與了三次擴充詞彙的活動──各自搜集、小組交流討論、聽取各組的選字。一次過,學生學了很多字,而且因為有群體的互動,印象深刻。
例二、小三,全班分10人一組,下周要演出三隻小豬。教師完全不加意見。孩子們演出之前,經歷了改寫劇本、遴選角色、角色試演、替換角色等過程,經歷了決策、解難、資源分配、危機處理、統籌管理等。這種學習經歷,就不是個別學生可以獨自獲得的。
第二、在一個「班」的群體裏,學生的學習生活,也有強烈的社會因素。良性的是互相鼓勵,互相啟發、互相幫助。筆者早年在聖保羅男校任教,每個班裏都會有失明學生,他們得到全班同學的幫助,也使全班同學學到許多道理。
許多教師在一個班裏面,往往會用競賽、表揚、獎勵,促進學生學習的動機。最極端的,是30多年前在東北看到一所學校,在實行「目標為本」班級管理,把本班的合格率、優秀率掛在課室門頂,作為本班的表現,又定下目標,意思是要全班努力,要「達標」。這也許是在集體主義的社會,才會出現,也才會生效。
負面的也許是不恰當的排名、攀比。在急功近利的校風底下,學生也可以有嫉妒、爭寵、欺凌……。即使是負面,也是一個社會裏必然有的情形,也是一種經歷。
班級組織 初嘗民主
第三、「班」這個群體,是一個小社會,是學生學會共同生活的平台。在華、日、韓社會,往往班裏有「班會」或者類似的學生組織。在中國內地,以及早期的香港中文學校,也有「班會」。由民主選舉,選出班主席、班幹事;幹事裏面還有學術、文康、紀律、財務…… 的職務分工,有點像現在大學裏面的學生社團。學生在這些組織裏面學會自治、民主、領導力…… 即使現代的香港學校,「班」裏面未必有完整的組織結構,但是「班」等於是學校學生組織的「細胞」,因此可以有班級比賽、班級評比…… 這是超越課程知識的學習,讓學生有群體生活的經歷。也可以說是民主生活的初階。假如沒有班,就沒有這些學習經歷。
相反,最近在中國內地看到一些新興的學校,高中取消了「班」的組織,學生實行「走班」。有點像美國的學校,不是教師去「班」(所謂home-room)上課,而是學生到教師的課室去上課;不是一班學生常駐一個教室,而是教師常駐一個教室。
最近內地的高中課程改革,因為取消了嚴格的文理分科,學生有了較大的選科自由,所謂行政班(有home-room的班),遇到挑戰。是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事,中國傳統的「班集體」的功能,用什麼來代替?課程改革,也許走對了路,但是學生的群育,可以有什麼新的機會?
第四、在西方,尤其是英語系的美、英、澳、加,教育幾乎全部是為了知識與技能。除了傳統的名校、私校,還保存着全人教育的理念,普遍的公立學校,基本不承擔華、日、韓社會着重的「德育」與「群育」。
也因此對於學生的群體意識,不在學校的雷達網內。例如美國,由於近年重視了21世紀技能,學校才開始注重課後活動,而目標也是新時代的技能(skills)。近年也有不少人推動社會與情感學習(Social and Emotional Learning),還只能說是鳳毛麟角。那都是許許多多分散的「課」。學生需要經歷群體生活,是另外一回事。
香港一班玩攬球的朋友,在許多小學(尤其是在經濟環境比較差的地區),主動組織學生練習攬球。筆者以前以為可以讓學生自然地學英語,最近才知道,也是要學生體驗「攬球精神」,也是一種群體學習的經驗。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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