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先生緩緩地從幕後被攙扶着走到台前,一坐下,他就以一貫幽默而樂觀的話打趣自己「我這樣算不算『千呼萬喚始出來』啊?哈哈哈哈。」短短一個半小時的分享,倪先生依舊妙語連珠,令觀眾時而捧腹大笑,時而拍案叫絕,從寫科幻小説的緣起,到關於靈魂、外星人的探討,再到退休生活的點滴,老先生娓娓道來,叫人驚嘆這位84歲「匕翁」大智若愚的魅力。以下是講座實錄。
汲取中國神話傳説營養獨創倪式「軟科幻」
28歲時,倪匡創作了衛斯理系列的第一部《鑽石花》,此後的41年間,他與自己筆下的衛斯理之間的緣分從未間斷,一部部未經他「精雕細琢」卻膾炙人口的科幻作品面世。他坦言:
「幾十年來,很多人說我寫的根本不是科幻小説,說我寫的是『軟科幻』。怎麼科幻也分『軟』和『硬』?我真的不明白。我必須向大家交代一下我寫小説的背景。當時我把小説作為職業,靠它來過日子,過生活的,所以沒辦法精雕細琢,我必須寫很多,賺足夠的稿費才夠生活。我寫得時候很潦草,不會去翻閲什麼資料,只會根據自己的所有的常識來寫。」
初中學歷畢業的倪匡自稱自己「完全沒有科學知識」:「所以你説我的小説不是科幻小説我一點意見都沒有,是偏幻想武俠小説的成分較多。」
倪匡說,他的題材大多來自中國的神話。「我覺得中國古代的神話有無數幻想故事的題材在裏面。一本《山海經》能寫出很多故事。我設想《山海經》是一架宇宙飛船在宇宙航行,走到不同星球看到不同的東西,過着航行日子。」
他說,他的科幻小説沒有「硬科幻」小説的元素在裏面:「我只不過是拿中國神話中的古代傳説,加上小時候看的雜七雜八的書綜合起來,用一種寫得好看的方法來寫成的書,而且主題是承認外星有高級智慧生物的存在。」
他曾在小説裏避免寫外星人,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寫到了。「像《西遊記》(孫悟空)沒辦法了就去找觀音菩薩一樣,沒辦法了,哈哈。」他說。
外星人──有高級道德水準和科學文明的生物
倪匡在小説中屢屢提到外星人,有的外星人化身為貓,有的則很可憐,常被騙。他相信,如果一種生物沒有相當高的道德標準就很難有很高級的科學文明,它本身是一種邪惡的生物的話,很難達到來到地球的科學水準。
「我相信如果外星人會來到地球,那它本身也不會邪惡到哪裏去。所以我小說中的外星人大多都很善良的,有些彷徨到不知道如何在地球生活。這個其實也反射了地球人的生活,地球人如果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用移民到美國期間的那段經歷作例子:
「譬如我去到美國,不會講英文,美國對外來人已經很好了,我走進銀行,就大喊『有沒有人會說唐話(中文)?』一定會有人回應我的。政府機構也如是。所以我不用講英文的,沒有機會讓我學英文的。」
他還自嘲自己的粵語水平:「我有語言和文字學習障礙,你看我來香港60多年了,講廣東話還是講成這樣,不過比查先生(金庸)好點。哈哈哈!」
靈魂的奧秘──腦電波在騷動
多年前,倪匡跟如今已經過世的兩位好友古龍,三毛之間有個約定,大家死後用任何形式互通,然而這個約定至今未能實現。
他們三個人都堅決相信,人的身體是可視的,但是有最重要的一個──靈魂是肉眼看不見的,人們不知道它在哪裏。「我們相信它是一定存在的,所以約定了,誰先去世,可以通過任何形式告訴對於靈魂如何存在一無所知的我們,靈魂究竟是怎樣存在的。」
關於靈魂,倪匡的解釋是:「(靈魂是)人類的腦袋產生電波,一種能量,一種人類不知道的科學。當你的腦電波跟它接觸,就能知道它的存在。很多見鬼的人,在我看來是他的腦電波跟別人的靈魂發生了接觸,並不奇怪,它也不會害你。」
他還盛讚推理小説家陳浩基:「我重覆看過他的推理小説,比東野圭吾的好得多,比西方的也好得多。」
命運早已注定無法改變
倪匡認為,人在母胎裏已經有一連串的數字,叫它遺傳基因也好,生命密碼也好,已經決定了一個人的性格,性格決定命運。「性格跟靈魂一樣,也是虛無縹緲的。」
他說,性格無法改變,所以命運也無法改變,人的一生中,經常會站在十字路口,人要選擇向左右還是向右走,那麼命運就決定了你向左走還是向右走。讓你再來一邊,還是這樣選擇。是否要跟命運作鬥爭,這也是性格決定的嘛。
就像「好的小朋友寵不壞,壞的小朋友教不好」。他還有一個理論,小朋友好壞有什麼關係,因為他們對社會能造成的影響也有限。
年輕作家:動筆才是真諦
相對於一篇小説的創意,倪匡認為覺得文字更加重要。
「會寫文字的作家可以使你看書能看得久,我最近得到很多新書,有一本厚的我挺期待的,但是拿回來看了3,4頁就大失所望,因為文字技巧不足。反而麥家的小説,題材雖然我不感興趣,但是他文字好,讓我有興趣看得下去。」
他對小説有一個苛刻的標準:讓你放不下手的就是好的小説。「像《鹿鼎記》,至今我仍在讀,一讀就放不下手,所以我稱金庸為寫小説寫得最好的人。」
當主持人問到:如果一位新作者想寫科幻小説,他有何建議?可以如何開始呢?
倪匡直言:「即刻開始咯!我對開始寫書的人說,想寫沒有用,動手寫才有用。想寫就像你在做夢一樣,不動手寫怎麼知道自己寫出來的東西怎樣。」
他總結出一個快速寫小説的偷懶辦法──先排一個人物表出來,在各個主要人物下寫他們的行為如何,性格如何,根據這個人物表寫故事,就會容易很多。
他還打趣道:「當你覺得自己寫的不好的時候,不要扔掉,到你成名的時候,香港的出版商會出高價要的,哈哈,可以賣個好價錢。我就扔了不少。」
「八四匕翁」:生命的配額漸少
倪匡說,沒有一個退休老人像他這麼忙。「我現在夜晚9點睡到早上8點,8點起床看報紙,然後梳洗打扮,11點多吃飯,吃完飯又繼續睡覺了,睡到3點。」他自嘲自己「越發衰老,百病纏身,朝不保夕」,「唯有睡覺好,而且我一貼到枕頭就能睡着,還不斷做夢。」
看看報紙,陪伴有點腦退化的妻子,再看看書,老先生就這樣度過着平淡的退休生活。
「現在我的生命的配額愈來愈少,這是我自己首創的,喝酒的配額沒了,什麼配額都沒了,睡覺的配額還在,走路的配額也沒了。」他無奈地說,「人生樂趣愈來愈少,病痛愈來愈多。」
如今84歲的他還給自己取了一個外號──八四匕翁。「你看看匕字,「死」字去掉一大半不就是匕字咯,匕翁要用普通話解釋,就是死去了一大半,那些廣告打電話來的好醒目,說你是長者嗎?我是,很長的長者,不是阿爺級了,是太空級!」
不朽浪漫的秘密化痛苦為樂事
談到和太太多年來令人羡慕的感情,倪匡開啟了一段浪漫而真誠的分享:
我和我的太太相處大家不能學的,現在為什麼還有初戀的感覺,是因為我太太的智力有問題(腦退化),這對於丈夫來説是很痛苦的事。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就是瘋掉,二就是把自己也變的智力有問題,我採取的是第二種方法,努力使自己變得智力有問題。
她五分鐘裏可以問我100多次「今天星期幾呀」,我也沒辦法了,當自己也智力有問題,說「今天星期幾呀,星期八呀」,她就安靜下來了,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我,很可愛,像少女一樣,雖然她已經81歲了,哈哈!過一陣子她就説,「今天星期八,明天豈不是星期九咯!」我說,「是啊」,哈哈哈,大家握住手大笑,這就是初戀的感覺咯。
我家傭人初初來的時候聽到她叫我豬豬,我叫她妹妹,聽到傻了。我們20多歲時結婚,她小我三歲,我叫她妹妹很正常,我屬豬的,她叫我豬豬也很正常。(觀眾譁笑)叫了60多年,難道現在要改口啊?改不了的,現在她還要加倍,非但叫我「豬豬」,還「寶貝豬豬」,哈哈哈,有時候護工和傭人在,她也這麼叫我,我真的不好意思回應,可是不回應她就會一直叫,所以我就回應「寶貝妹妹」,這樣她就很歡喜了,哈哈。
我習慣把很不開心,不願意做的事情轉化為很開心,至少不會不那麼開心的事情,我覺得精神上的痛苦是不存在的,因為那是由你自己腦部產生決定的,肉痛上的痛苦是沒辦法的,但是精神上的痛苦你可以努力轉化為沒那麼痛苦的事情咯。很多人說沒可能,而我做得到,我能做到。
我來這裏也是因為答應了別人,我做人有個原則,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一定要辦到。我原本不想來書展的,但是答應了蘇先生,所以就來(受苦)咯。我不是不喜歡這些場合,我很喜歡參加這些場合,能説話多開心,只是家裏有個人(倪太)我放不下,現在離開了2小時,你們不知道我有多牽掛。
我最希望壞人有壞報
倪匡說,每個人的内心世界都是由你自己去想像,想成怎樣都可以,精神世界肯定(比現實世界)精彩過萬倍!「我最希望實現的一件事是天打雷劈,壞人有壞報,好人有好報,但現實世界是做不到嘛,現實世界中的壞人不知道多得意,好人常被欺負。」
他說,中國古代時也如此,好人經常沒有好結果,都不知道為何,所以有些人問上帝在哪裏。
有讀者疑問:如果既是基督教教徒,又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該如何自處呢?
倪匡認為這兩件事沒有矛盾。他說:「我也是教徒,我相信上帝就是外星人,是一種很大的力量能控制人類的一切。現在電腦的發展對人類影響也很大,我幾十年前就在說一個觀點,人類不能太依賴電腦,太依賴電腦一定沒有好結果,結果人類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不依賴電腦。上帝和外星人完全沒有矛盾的,完全可以自處。」
講座最後,倪匡又提出了一個未來猜想──「人工智能的電腦最危險,將來它一定會造反。」他解釋道,因為人類愈依賴它,自己就愈懶得動腦筋,於是腦筋愈來愈退化,這是生物進化的必然過程。電腦愈來愈進化,人類的腦子愈來愈退化,將來一定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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