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海嘯後,去槓桿化主要集中在金融機構。麥肯錫的一份報告指出,危機過後全球債務(家庭債、金融機構債、企業債、政府債總額)不跌反升。當然這是從全球的角度得出的結論,如果細分為發達國家和新興國家,可以得出三個結論:
第一,發達國家(美國、德國等)的金融債下跌幅度大,例如美國,下跌有兩成左右,家庭債的下跌的幅度也差不多;
第二,在金融海嘯之前,發達國家佔新增債務的主要部分,新興市場的債務比例並無現在這般高。但在危機過後,新興國家的債務已佔全球新增債務差不多一半的比例,這其中又以中國為首;
第三,以發達國家而言,家庭無法償還借債導致金融債「爆煲」,當時政府就會介入,承擔部分債務以解決危機,因此下波金融海嘯,發達國家的政府債可能成為最重要的潛在危機。
樓債佔總債五成 過度信貸危機
那麼,下一波金融危機會不會發生在新興國家,尤其是中國呢?與發達國家主要以家庭債和政府債為主不同,新興國家(俄羅斯、中國等)以企業債為主。當然,所謂中國的企業債,其實包括了當地政府債券(以前所謂的地方融資平台)和大型國有企業債,這些債其實都是政府埋單,因而考慮新興市場政府債時,不能不包括企業債。另外一個中國債重要的部分是樓市相關的債,現時中國樓市相關的債務幾乎佔到全國總債務五成,也需密切關注(見圖)。
很多人不理解,其實債(debt)和信貸(credit)是孿生兄弟,一方的債就是另一方的信貸;著名的對冲基金 Bridgewater Associates 是全球宏觀策略中,最大最成功的其中一個,其創辦人 Ray Dalio 認為,信貸(credit)是對經濟最重要的一環,也是最少人理解的一環。為甚麼了解信貸和債這麼重要?
當一片歌舞昇平的日子背後,原來是透過信貸債務的支撑,信貸債務增長持續超於收入和生產力增長前面,到了一個臨界點,債務的利率負擔已把收入增長吃掉,償還能力出現問題,就算央行把利率降到零也無補於事,大型的「去槓桿化」就會發生,2008年金融海嘯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四痛苦手段 穩信貸GDP比例
「去槓桿化」是指減少使用金融槓桿的過程,即是一個減債過程,非常痛苦,根據 Dalio 的觀察,認為它會有四個途徑:(一)個人、企業和政府削減開支;(二)債務重組或違約,去削減債務;(三)把財富由富人轉移窮人手裏(加稅和加福利);(四)央行加印鈔票(即是 QE,其實也是一個央行運用自己的資產負債表,去增加系統性的信貸,是一種不尋常的極寬鬆貨幣政策)。前3項會增加收縮的壓力,有時候只會把經濟推入一個通縮(deflationary)的惡性循環,相反,最後一項是一個激發通貨膨脹(inflationary)的行動。
如果不做頭三項收縮而痛苦的措施,單靠第四項 QE,有機會造成1920年代德國的惡性通脹和貨幣危機,只會適得其反。如果能平衡頭3項的收縮措施和 QE,就是 Dalio 所謂的「beautiful de-leveraging」(美麗「去槓桿化」),即是在「去槓桿化」的過程中,配以適度的貨幣政策,減少收縮所帶來的痛苦和社會動亂。為了避免達到「一去不返」的信貸臨界點,中國需要把總債務和GDP之間的比例穩下來(即是總信貸和GDP的關係),甚至慢慢減低,這是否一個天方夜譚呢?
通縮隱憂 未敢大力收借貸
有迹象顯示,其實有關方面已經循這個思路進行:除了已經開始做的較寬鬆的貨幣政策(「去槓桿化」的第4項),之前公布的地方債的配置方法,釐清了那些平台債屬於地方政府債,但同時在年期和票息率都作了調整,其實已經是債務重組的一種(第2項)。不過,根據中國人民銀行公布了信貸存量數據,至2014年底,社會融資規模存量(量度總信貸的方式)達到人民幣123萬億元,為國內生產總值的193%,這說明信貸增長仍超出實際產出6個百分點。假設未來幾年,中國的 GDP 的年增長大概是6至7%左右,為了維持穩定的信貸佔 GDP 比例,信貸增長需降低逾6個百分點!
在2014年下半年,信貸增長確實顯著放緩,幾乎所有的信貸佔 GDP 比例增長發生在2014年上半年。然而,上半年的信貸增長通常強於下半年,是因為既有的信貸配給機制。因此,2014年後兩個季度的信貸增長放緩並非不同尋常。社會融資規模存量在1月份持續放緩,盡管其中受到部分農曆新年的影響。
然而,似乎中國政府對過分收緊信貸明顯擔心:物業投資增長從2013年起下降了一半,房屋售價同比增長下降幾乎5個百分點。此外,通貨緊縮或徹底的通貨緊縮持續出現在很多產業中。
對外方面,除去美國,需求量不慍不火:出口增長為負數,全球貨幣寬鬆政策導致與美元相比,其他貨幣均現疲軟趨勢,然而人民幣大致和美元同步,使人民幣相對全球貨幣都強。
因此,2015年信貸與 GDP 的比例可能不會降低,盡管增長速度會放緩。至於一般所指的「硬着陸」,套用Dalio的說法,就是「不美麗」的「去槓桿化」,在內地出現的機率仍然不算高,主要是因為非常低的外債,強勁的家庭資產負債表和相對資本雄厚的銀行體系。即是如此,能否成為一個「美麗」的「去槓桿化」,可能要看以下的種種因素:
控影子銀行 發展市政債券
控制影子銀行和發展資本市場。在芸芸經濟數據中,信貸類型處於絕對性的重要地位。在過去12個月中,當局逐漸停止活躍的影子銀行(表外債),同時提升對資本市場的更好運用。在2014年,屬於影子銀行的信託基金和委託貸款,其淨增額只佔社會融資規模存量的18%,而2013年淨增額有25%。
另一方面,屬於資本市場的債券和股票市場,佔2014年淨社會融資規模存量17%,這個資料在2013年只有12%。這對地方政府來說特別重要,因為當局試圖發展國內的市政債券市場。
信貸和利率市場化。寬鬆貨幣政策中,採取甚麼措施是重要的,是市場化,還是指令式的。市場化的操作,例如降息和存款準備金比率等以價格為基礎的措施,而不是金融危機之後以數量為基礎的寬鬆政策,來鼓勵信貸的進一步擴張,這應該能使銀行適當的區分價格,借錢給營利的公司。
利率市場化 踢走殭屍企業
確實,存款利率的上浮空間已經逐漸擴大,雖然最高存款利率仍然低於完全開放市場,進一步的存款利率自由化很有希望提高銀行的集資成本,產出更多有效的投資。
殭屍企業和不良貸款。金融危機過後,當局通過國有銀行利用信貸充斥經濟,資助大批低收益投資,而銀行的不良資產比例卻人為地維持在低水平。不過,歷史告訴我們,每當信貸佔 GDP 比例有顯著增長後,往往伴隨着不良信貸的增長。允許低收益和低競爭力的公司出局,讓更多有生產力(多數為私人)的公司替代,才能使去槓桿化更加「美麗」。所以,當沒有競爭力的企業破產,不良資產比例持續增加,不一定是「壞事」,相反,只要太多的殭屍企業,不生不死,反而毀滅經濟的競爭力。
只要繼續發展資本市場的融資渠道,推進利率和信貸市場化,再決心解決殭屍企業問題,對中國來說,「美麗的去槓桿化」並非只是一個空想。
原刊於《經濟日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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