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多人都有這樣一個想法︰我們說的話,用的詞有很多根本寫不出來,這不就證明,我們的話是「俗」的嗎?這個說法犯了一個基本錯誤︰那就是,誤把「說話是要跟在文字後面的」這樣一個違反語言發展規律的觀念當作真理。若我們只能說一些寫得出來的話語,那麼我們就永遠沒有新的「詞」,也沒有新的「句」!
說話永遠走在文字的前面,所以是先有相關的說話(及其相關用詞),然後才有相關的「文字」。所以我們的錯,並不在於說一些寫不出來的話(及其相關用詞),反而錯在沒有一早寫出所有我們已經說了很多年的話(及其相關用詞)。「我手沒有完全寫我口」才是錯誤所在!筆者覺得,這個時代給予我們粵人的責任,就是把所有說得出來的粵語全都寫出來(當然我們作品的對象是懂粵語的人,我們絕對沒有強逼不懂粵語的人閱讀我們的文字之意)!換言之,我們必須積極配合口中言來創造新字,同時好好地發展粵語文學!誰說「我手寫我口」是北方人的專利?誰說我們方言區的人天生只配「我手寫他(北方人的)口」、「我口講他(北方人的)手」或者「我口講他(北方人的)口」?
再進一步看,我們的粵語流行曲的歌詞為什麼以「(北方人的)語體文」為基本格局(只偶爾有三數個粵語詞或粵語句法),而全粵語或者近乎全粵語的歌詞卻只有很少?筆者不是說這幾十年來的主流派歌詞沒有貢獻或者沒有意思。相反,這些主流派歌詞,在向內地傳播粵語文化方面,功績是很大的。何以見得?因為,對於一些初學粵語的內地人而言,整首曲只有那麼幾個粵語詞,拿它來學粵語,就不覺得太困難了。如果全首都是粵語詞的話,實在很難弄清楚歌詞在說什麼,學粵語的意欲反而降低了(已經學到高級班的除外)。不過,作為粵人,如果我們唱起歌來,總是在唱一些不覺得是粵語的歌詞,那感覺是極其古怪的,好像我們的粵語沒資格拿來唱,一拿來唱就覺得俗!為什麼我們要這樣看待自己的母語呢?難道上天早就規定某些語言群體有資格自豪地拿自己的母語來唱歌,有些語言群體(包括以粵語為母語的語言群體)就沒有這個資格了?要是這樣,那不就等於說,我們粵人全都投錯胎了?本來就應該投胎做北方人。若投胎做了北方人,那麼當我們用自己的母語來寫文章時,我們就會覺得自己文雅;用自己的母語來唱歌時,也會覺得自己文雅;無論用自己的母語來幹什麼,都覺得自己文雅。可是,做方言區的人就天生不可以享受這種感覺了!?而且還必須自覺自己的母語「俗」,必須自動鄙棄自己的母語,更必須覺得北方人的母語才够雅!?這是命中注定的!?這是天經地義的!?有志氣的語言群體會這樣想的嗎?
駭人聽聞的進化論
曾經不止一次聽過別人說,普通話丟掉了古代的入聲,是進化了,而粵語還有入聲,就是還沒有進化!這種說法顯然是旨在崇普通話而貶粵語了!
進化是「事物由簡單到複雜,由低級到高級逐漸發展變化」[《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進化」條]。平、上、去、入四個聲調丟掉了一個,這個現象能符合現代漢語詞典對「進化」的定義嗎?少了一個「入聲」,何以能讓人覺得「複雜」了?又何以能讓人覺得「高級」了?如果少了一個「入聲」就可以叫做「進化」的話,那麼下一階段的進化該丟掉那個聲調呢?就筆者所知,我們的方言當中有比普通話聲調數目更少的。普通話有「陰平」、「陽平」、「上」、「去」四個聲調,這是眾所周知的,然而山東方言當中卻有只剩下三個聲調的。
董紹克、閻俊傑主編的漢語知識詞典「調類」條說︰「普通話有4個調類。方言中調類數目多少不一,最少的只有3個,如山東淄博方言。」大家上互聯網查找一下,就會知道原來山東方言裏真有些是只有「陰平」、「上」、「去」三個聲調的。那麼,我們如果重視所謂「進化」的話,是不是應該拋棄普通話,改而學習那些只有三個聲調的山東方言呢?普通話還沒有進化到這些山東方言的地步啊!我們還跟在普通話後面,豈不是太沒有進取心──或者「進化心」了嗎?
由此可見,「普通話沒有入聲就是進化了,粵語還有入聲就是還沒有進化」這樣的論調根本站不住腳!
末了,要補充說明的是,在文先生和曾紹樑先訪問筆者時,筆者曾以「扭計色」(或作「扭計骰」。不過「骰」雖有「色子」的意思,卻不音「色」,而只音「頭」。我們大多習慣用「骰」代「色」,是用了「訓讀字」而已。「色」才是本字)作例子,說明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粵語詞;其實「扭計色」除了筆者當日所講的表達了要有「扭」(擰、轉動)這個動作和必須想想「計」策兩個意思之外,還有表達了此色子很「扭計」(不聽話)的意思。這顆色子真的似乎很不聽話,任你怎樣「扭」它,它似乎總是不想讓你達到目的似的。大家想想,「扭計色」一詞不是精彩得要命嗎?另外筆者原本想嘗試用全粵語去寫這本粵語古趣談四編的,但是考慮到這樣會與之前的正編、續編、三編的風格不相銜接,就唯有仍用原來的「語體文」撰寫了。將來有機會的話,筆者才拿一些用全粵語寫的文章或者這幾年寫的卻沒有發表過的一部分拙劣粵語詩來跟大眾見面,請大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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