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戰正式開鑼，兩國領導人都信心滿滿，但世人尤其是若干與經濟有關的國際性組織負責人，則相繼發表釋出悲觀訊息的言論，比如世貿組織（WTO）總幹事認為這是1947年以來最惡劣的「環球貿易危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且認為這場「戰事」會令世界走向窮困和陷入險境！站在多邊自由貿易的立場，上述這類「預言」都有可信性，然而，看「交戰國」的經濟現況，短期內問題肯定不會這麼嚴重。
美國大幅提高輸美中國貨物關稅，沉重打擊中國出口業，不過，這卻傷不了中國經濟的肌理，因為出口佔中國經濟（以國民生產毛值〔GDP〕為基準）的比重，在鼓勵消費政策的推動下，近年已持續下降至無足輕重，統計數據顯示，在2008年，中國外貿盈餘佔GDP百分之八，去年已降至百分之一點三（參考數據，德國百分之五、南韓百分之八），而美國貿赤佔GDP的比重，則從2006年的百分之五，挫至去年的百分之三。換句話說，隨着總體經濟的增長，貿赤或貿盈對一國經濟的影響，已不若一般人想像的嚴重。特朗普藉貿易問題對中國發難，真是「包藏禍心」，其另有所圖之心，彰彰明甚。
在經濟欣欣向榮趨勢不變（雖然幅度稍降）的情形下，中國淨出口（貿盈）佔GDP比重萎縮，說明國內（本地）消費有長足增長，數據顯示內地GDP增長，2015年以來，有約六成來自「國人在國內的消費」。這當然足以反證內地適齡工作人口「可動用的入息」（disposable income）遠遠高於他們的父母輩，那是充分就業、薪津雙高和對前景樂觀的結果。事實上，內地人民生活素質的提高，可從食物開支佔總支出持續下降上清楚看出。2000年，食物支出佔內地家庭平均開銷百分之五十，2017年已降至百分之二十五（參考數據，同期日本百分之二十六、南韓百分之二十九、美國百分之十七）。「資深」讀者也許記得筆者多年前數度在這裏述說的「恩格爾定律」（Engel’s Law）對經濟發展及物質生活的關係，簡而言之，收入低於最低工資的乞兒，要把所得全部（或大部分）用於「飽肚」上，那等於說入息愈高用於食物上的支出比例愈低……筆者不想重複這點論述，有興趣的讀者上網查看便了然。
內地家庭平均在食物上消耗在開支的比例進入「下降軌」，說明百業興旺，以人民有餘資用於「服務性行業」，意味內地消費市場──有近14億個消費者，肯定是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為世界各國垂涎。
內地搬廠之風甚盛
可是，別說不願放棄美國市場，在時局日趨嚴峻的大環境下，不少西方「出口大國」，別無選擇只有向有滿口「核子牙」的美國靠攏以策安全，其出口商有中美可能爆發熱戰的隱憂，對擴大排斥美商市場的興趣便相應下降；不過，更重要的是，重徵關稅令原產中國貨物輸美價格上揚（關稅部分由廠家承受部分由消費者分擔），消費彈性高的商品，銷量下挫，理所當然。這種情況導致為求「自保」的廠商，紛紛把工廠遷往不受關稅波及地區。這類在特朗普對中國「惡言相向」時便開始的事，至今可說方興未艾，2019年5月21的《信報》便有「業務受累中美爭拗憂全面提高關稅」，在內地設廠的港商因此「擬加快搬廠到大馬」──眾所周知，在大陸以外地方設廠的熱門地點，依次為越南、寮國、印度以至台灣，現在加上大馬，足顯從內地搬廠之風甚盛。
避開關稅羅網而搬廠，成本不輕，廠商仍「樂此不疲」，說明關稅之重，已大大削弱其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因而不得不爾。把工廠搬移至低（零）關稅及低生產（勞工、土地及較少苛捐雜稅）成本地區的後果，當然是有關商品短期內因缺貨令價格上升，以眼前的情況，等於美國消費者支出增加（或因此不得不減少消費），分攤部分關稅的進口商利潤萎縮，對於這種可能影響快將來臨選情的「不良影響」，美國政府早有應對之策，那便是全面減稅及特朗普不惜打破成規「說服」聯儲局暫慢加息甚且繼續「量化寬鬆」。看美國的「市情」，這些備受爭議的權宜措施有一定效用。
不過，關稅導致進口貨加價的影響，很快便成過去，因為非中國生產的貨物，出廠價因成本下降，零售價可能比在內地生產的便宜，那對進口國的消費者有利，不言而喻。
廠商及消費者的影響，積極消極皆有，唯很快便成過去。但搬廠尤其是大規模搬廠，對內地則會帶來長期經濟衝擊，政府的稅入固然直線下挫，還有因為失業人數驟增令消費意欲降溫且可能形成躁動不安的社會問題，對內地政治經濟均有不良影響。當然，這種消極影響在搬廠熱潮過後一兩年才浮現，唯眼見市場前景彤雲密布，投資者自然知所進退。
不過，內地國情與眾不同，以黨在國營及私營企業都有「話語權」──前者是「全權」而已設黨支部的後者亦少不得「聽黨的話辦事」，因此，內地經濟表面上仍會持續增長，但實情可能大大不妙。非常明顯，從搬廠令成本下降的角度看，和美國打「持久貿易戰」，並非最明智的決策。可是，內地似乎有這種想法，認為「持久戰」會令缺乏而又極需製造晶片不可無的稀土的國家如美國，無法「長期作戰」，這許是實情，唯美國的自由撰稿人兼稀土交易商華思托（T. Worstall）昨天透露六十至八十年代，美國為世上「最大稀土出口國」，加州稀土礦區「派斯山脈」（Mountain Pass）於2002年停產，皆因中國稀土價低所致；如今形勢有變，雖然開採不易且為防止污染令成本大增，但為擺脫受中國的控制，國際財團集資合作重開「派斯」稀土礦山，已事在必行。被中國視為「殺手鐧」的「稀土牌」，看來是不能長期生效的！
摘錄自2019年5月22日《信報》林行止專欄，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