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李敦白

經歷過文革的人大概都聽說過李敦白這個名字。 1966年10月1日,李敦白被邀請上天安門城樓。《人民日報》和各地報紙都在頭版刊登了他和毛澤東的合影。於是李敦白的大名頓時傳遍全中國。李敦白的英文名叫Sidney Rittenberg,是第一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美國人……
去年9月去美國,在加州探訪老友陳琦偉。言談間偶然提及李敦白住在西雅圖。我沒想到這位傳奇人物居然和我住在同一個城市。於是就很想拜訪他,琦偉熱心地幫我在電話上約見。
 
經歷過文革的人大概都聽說過李敦白這個名字。 1966年10月1日,李敦白被邀請上天安門城樓。《人民日報》和各地報紙都在頭版刊登了他和毛澤東的合影。於是李敦白的大名頓時傳遍全中國。李敦白的英文名叫Sidney Rittenberg,是第一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美國人。他1921年出生於北卡州的一個猶太名門望族,先後就讀於波特軍事學校、普林斯頓大學和北卡羅來納大學。但從小「離經叛道」,17歲開始參加工會和學生運動,19歲成為美共黨員。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應徵入伍,被調到史丹福大學學中文。 
 

40年代結識周恩來、毛澤東

 
1945年9月來到中國雲南,擔任昆明美軍軍法處專員,從此在中國一待就是35年。在昆明,李敦白結識了中共地下黨員,並由他們介紹給在上海的宋慶齡。經宋的推薦到聯合國救濟總署工作,經常押運救濟糧食到受災的中原解放區,和李先念、王震、王樹聲等高級將領成為朋友,並結識了周恩來。
 
1946年,李敦白打算回國,到南京梅園新村向周恩來辭行,周勸他去延安擔任毛澤東的英文教師。他經北平輾轉來到延安,後來擔任新華總社的英語專家。李敦白申請加入中共,由李先念、王震做入黨介紹人,經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任弼時等中央五大書記的直接批准,成為當時唯一的外籍共產黨員。在中國共產黨人的心目中,李敦白是與諾爾曼•白求恩和埃德加•斯諾齊名的「超重量級」外國人。
 
中共取得政權後的1949年,李敦白因受在蘇聯的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國際間諜案」牽連,被中國公安機關秘密逮捕。直到斯大林去世,蘇聯平反了斯特朗的冤案,被囚禁了六年多的李敦白才在1955年被釋放出獄。周恩來和毛澤東先後向他道歉,讓李敦白感到安慰,仍然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對中共的忠誠。出獄後的李敦白很快恢復了中共黨籍,並到國家廣播事業局擔任外國專家組負責人。在那裏和同事王玉琳相戀結婚。
 
當年與毛澤東合照,轟動全國。(網上圖片)
當年與毛澤東合照,轟動全國。(網上圖片)
 

參與文革  後被冠「特務」罪名還押十年

 
1960年代的文革中,李敦白以「國際共產主義戰士」的身份參加了廣播事業局的「奪權」,還成為在北京的外國人造反派組織「白求恩—延安造反團」的領袖。 1967年4月8日,《人民日報》用大版篇幅發表李敦白的文章《中國文化大革命打開了通向共產主義的航道》。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個時候他「紅得發紫」。可是政治風雲變幻莫測,李敦白在一夜之間就從高高在上的天堂直落十八層地獄。 
 
1968年2月21日,他以美國中央情報局打入中國最高層的「特務」罪名,被捕入獄。妻子王玉琳去五七幹校「變相勞改」,孩子們一度無家可歸、流落街頭。這第二次入獄一關就是十年。 1977年11月,在老友王震和李先念的干預下,李敦白才被釋放出獄。
 
1980年3月17日,李敦白攜家人回到了闊別35年之久的美國。 《紐約時報》以「美國的兒子回家了」為題長篇報導了他引人入勝的故事。 1986年9月2日,鄧小平接受美國著名訪談節目《60分鐘》主持人華萊士的採訪,這是鄧小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受西方電視媒體專訪,而促成這次震驚世界的訪談之人,正是李敦白。 
 
1993年,李敦白出版了回憶錄The Man Who Stayed Behind,(中譯本《在毛澤東身邊的一萬個日子》),為世人提供了一個十分難得的外國人觀察中國高層政治、特別是毛澤東的獨特角度,成為一紙風行的暢銷書。
 

全在狐狸島的「老狐狸」

 
10月10日,我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到了李敦白夫婦居住的福克斯島(fox island)。他們的寓所是隱蔽在密林中的一棟別墅,面對着靜靜的海灣。玉琳大姐為我開了門,92歲的李敦白三腳兩步地從樓下跑上來,熱情地和我握手。老人身手矯健,思路敏捷,健談而又機智幽默。我問他怎麼會找到這個小島定居的。他俏皮地說:「Fox的意思就是狐狸。 文革中的大字報說我是『隱藏很深的老狐狸』,最後我就回到狐狸島上來了。」
 
屋內的氛圍非常中國化,牆上掛着名人字畫和全家福,陳設着古董家具。看來他們一家的生活很優裕。可是夫婦倆回憶初到美國的生活卻是非常艱難。他們寄居在姐姐家,靠玉琳大姐織毛衣、教中文和中國烹調勉強維持生活,家具都是從紐約街頭撿回來的。
 
我們一見如故,話匣子打開後就停不下來。李敦白回憶在中國度過的35年,我不斷地發問對他熟悉的中共領袖的觀感。他對毛澤東的看法是「融大英雄和大罪犯為一身」;「除了是個冷酷、現實的政客外,毛澤東也是個有夢想、有抱負的人」。他幾次提到在延安的時候,習仲勛是他親密的朋友之一,他們曾經一起去鄉村,接觸那裏的貧窮農民,親眼見到農民對習仲勳的愛戴。他說習仲勛是老一輩中共領導人當中最具民主意識的。
 
習仲勳逝世時,迫於當時的政治環境不允許高規格追悼。李敦白寫了一篇情真意切的紀念文章,習家非常感激。習仲勳夫人齊心寄來了紀錄片《習仲勳》的影帶,還邀請他們夫婦去做客。我問李敦白去做客了嗎?他笑笑說:如果不是習近平當了總書記,我們當然會去看望老朋友。
 
這些年,李敦白夫婦每年去一次中國。我問他:除了經濟的快速發展之外,中國最大的變化是什麼?他說,人情味愈來愈淡薄了,很多人都關心金錢,互相之間的防範心理很重。說到這裏,我發現老人流露出一種遺憾、無奈和傷感的神情。這畢竟是他深愛的國家啊!
 
午飯時分,我向他們告辭。李敦白說,我們的聊天剛開始,你怎麼就要走了?我說,第二天就要回香港,回家還有事要處理。等明年春天再來聽你講故事。他說,我家的門永遠向你這位新的「老朋友」敞開。
 

魏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