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動物之間,太多恩怨情仇。這話怎說?用故事說明。
姪兒在美國長大,年輕時有過不少女友,奇異是女友們都喜歡養狗。那個叫維多利亞的,養了一頭小寵狗叫胡士托,忘了是什麼品種了,總之十分可愛,常常來姪兒家留居。未幾,兩人感情散了,胡士托留了下來。不久,胡士托多了許多兄弟姐妹:美國珍妮花的、越南阿念的、墨西哥阿蒂素的,還有後來成了我姪媳婦、台灣來的積茜的寵狗們,牠們倒是相處和洽,「孤兒院」裏守望相助者眾。
小孩們認識寵物如果不是家中飼養,便是透過擬人化了的卡通雞、鴨、鵝、豬、牛、羊。牠們早已是夢縈小童的靈魂人物了,大都正義善良,沒有想過一天牠們會被屠宰或擺上碟,燒肉成塊的,因而小孩知道寵物已被吃進肚裏的消息,都呼天搶地。那份驚嚇最為傷害幼小的心靈;我們的生活與想像的分裂,是恐怖感的原型。
早前看了一齣關於爪哇鬥獸的紀錄片,記爪哇農村的一項習俗。原來農村的鬥牛㹴,是養來對付野豬的,因為爪哇的野豬令農民損失慘重,鬥牛㹴能把野豬趕走。每年一度的鬥牛㹴犬與野豬的困獸鬥,早已是習俗和盛事,談不上殘忍不殘忍。後來爪哇政府禁了此項鬥事,反被農民埋怨,說自家狗隻失了鬥志,野豬更肆無忌憚了,沒有人想到紀錄片中血腥廝殺的場面有多恐怖。
驚慄源於內心的恐懼
總之有人的利益考慮,動物的痛苦或受害的情況便視若無睹。向來我都是史提芬京小說的讀迷,感到他的驚慄作品背後,經常是在深層處另有所指,有時是宗教性的,更多是人性的脆弱與陰暗面。他於1983年出版的《寵物墳場》拿了奇想小說類獎,於1989年由瑪麗.林白(Mary Lambert)拍成了驚慄電影(編按:即《夜半仔敲門》),最近上畫的是第二個版本(編按:即《詭墓》);未看因而沒有比較。
瑪麗.林白成功地製造了可怕和恐怖,但也令人憂傷;據說來自史提芬京的真實體會。京於1979年在緬因州大學當駐校作家,他獲配住的房子在公路旁邊,常常有大貨車駛過,並撞斃了不少橫過馬路的貓狗。一天,他女兒的寵貓便被路過的貨車輾斃,他得向女兒解釋並把牠埋葬。三天以後,史蒂芬京回想這事,便想如果悲劇發生在自己家人身上,會怎麼樣?又如果寵物從泥土裏起死回生?總之,這些事情在他的小說裏奇異地發展着……寵物墳場葬的都是冤魂,魔鬼的力量使牠起死回生,回到主人身邊,但已變得兇惡異常。史蒂芬的想像力源於情感的不捨,使意外失去孩子的父親,因渴望小兒子復活而把他埋葬於「寵物墳場」,招來了恐怖的冤魂。
據史蒂芬京說,在他自己芸芸的小說作品中,這部小說是真正曾令他驚恐的,相信是來自他目睹家中寵物的橫死,女兒的悲傷,難以回答的提問和難以想像的失去。言下之意,驚慄便是內心恐慌的擴展和投射,與其說是關於鬼神的,不如說是愛與不捨的反面與決絕。電影中的父母親,迎接已變成惡魔的孩子,甘願在擁抱中被穿心插肺,因愛而顯得軟弱失常;這是經常會發生的悲劇,但又如此甘心情願。恐懼是愛與死亡的兩面體。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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