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兩句話:「教育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學生的未來!」「教育的核心業務,是學生的學習!」前一句指宏觀大環境,後一句指微觀的個人發展。
曾經在本欄用8個星期,希望全面介紹大環境的變化,從而探索學生的未來。概括來說,以往是「一紙文憑、一技傍身」,就可以「一勞永逸,一成不變,一帆風順,從一而終」。
現在是「社會變了!世界亂了!科技狂了!」整個大環境,是「變幻、莫測、複雜、模糊」。
教學教學 以學為重
在這個前提下,教育的功能就不能停留在供給「一紙文憑」,而需要準備年輕人能夠在不斷變幻的大環境中,在知識迅速陳舊、科技不斷猛進、工作經常轉換、個人愈來愈孤單的世代,首先能夠生存,進而能夠成功,還希望他們成為新時代的領袖,能夠改變社會。這就需要他們懂得學習,能夠不斷學習。因此,教育的基本目的,是要學生「學會學習」。所以說;教育的核心業務是學習。這絕對不是「一紙文憑」可以涵蓋的。本文開頭的兩句話,是互相呼應的。
今後幾個星期,希望有系統地介紹有關學習的原理。不過,「學會學習」、「終身學習」這些道理,在香港已是老生常談(這也可以說是香港比較先進的地方),說起來大概沒有人會反對。但是認真做起來,卻會遇到不少疑問、疑慮與誤解。
一說到學習,人們就會想到「教學」。在英文,也是Teaching and Learning,是「教」放在前面。教,是為了學。這道理誰都知道。但是「教」與「學」的關係,往往再沒有人認真想過。現在有許多形形色色的「教學法」──活動教學法、研究教學法、探索教學法……甚至近年流行的「翻轉課堂」,運用得好都可以有不錯的效果。但是,為什麼?在學生身上、腦子裏,發生了什麼?
目前在香港容易看到有關教學的研究,大都來自英語國家──美、澳、加、英。教學法效果的優劣,大多數是看「學習成果」(Learning Outcomes)。所指的,絕大部分(沒錯,是絕大部分)是看學生的成績,看考試或者測驗的成績,也就是分數。
在中國內地,有很多教學的實驗、辦學的模式、教學科技的開發,如雨後春筍,其影響遠遠超過成績,但是要是問起有什麼優點,最能服人的,還是升學率、還是學術成績。
這所有的華、韓、日、越社會,都大致如此,可以成為「應試教育」。在西方尤其是英語社會,一談起教育的具體目標,就離不開分數。概括來說,也就是離不開「一紙文憑」的大框架。
要離開這個框架,不容易。並不一定是人們鍾情於考試與分數,而是一時難以找到如此簡單輕便的替代品。於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分數上面,也就是集中在「可數」的東西上面。很多人都明白:What is countable may not count; what counts may not be countable.(可數的不一定算數;算數的並不一定可數。)這裏的「算數」,也就是「有用」、「有意義」。
傳統考評 量度為本
學校裏面若有大家覺得有意義的活動,馬上有人會問,你怎麼量度「學習成果」?幸虧,香港的前線教師和校長,還不至於因此而退縮或者害怕,因為他們最相信的,還是根據他們的專業良心而作出的專業判斷,而不會沉浸於學習的即時、可數的結果。但是「學習成果」的陰魂,卻時刻可以令他們不安。也不難聽到一些極端的聲音:「測量是學習的保證」。年前有關TSA的討論,其根源在此。這是把人的學習過程,看成是一個生產過程,沒有即時的產品,不算數。
這種思維,有幾個假設。一、學習要有成果,因此不看過程,也不允許失敗;二、學習成果都是可以以數量方式來表達的;三、測量不到的,就不能說學習成功。筆者在海外還聽過這樣的說法:「沒有測量,也就沒有學習」(If there is no assessment, there is no learning)。於是把測驗考試,當成等同於學習。也就是把寬廣的學習天地,縮窄到可以測量的、可數的小範圍。美其言是幫助學生學習,實際上是把學生逼到一個狹小的角落。
最典型的不幸例子,是年前一項亞洲五地的研究,其中日本的教育改革──「熱愛生命」──頗為有見地有遠見,而且20年來不斷更新其內容。但是有調查,發現儘管改革的理念很受歡迎和支持,但是課堂的教學依舊,尤其是高中,仍然是刻板的灌輸與操練。探其究竟,原來日本75%以上的大學,錄取新生都採用同一個公開測驗的成績,而這個測驗,卻基本上是簡單的多項選擇題(multiple choice)。教師們說:「我們沒得選擇,學生的升學,還是最重要的;只有操練才有效。」大學卻說:「這個測驗最管用。要是改成複雜一點的,會造成我們錄取的困難。」依然是「一紙文憑」框架底下的思維。
以上旨在說明,當「一紙文憑」的框架不再符合社會的發展,簡單的「可數」性測驗不再足以表達學生真正的學習所得,「分數」就不再可以成為可靠的學習指標。我們的教育,就是處於這樣的關口。全球都在掙扎。
考評思維 範式轉移
所以,一切能夠離開「純分數」教學的努力,都值得我們的注意。它們都是寶貴的缺口,也許是重要的開端。就是因為這樣,南韓初中的「無試學期」,新加坡取消小一、小二與其他中期考試,都是很值得注意的。最近才知道,在中國內地,很多地方原來前幾年就開始小學低年級不考試。香港其實也有不少小學,低年級沒有傳統形式的考試。可見是完全可行的。但是重點不在純粹的減少考試,而是因為傳統的這些考試,霸佔了不少學生的時間和精力,與他們的學習沒有多少益處,反而妨礙了他們在更寬廣的天地學習。
而這些考試,很多都把學生的注意力集中在記憶與熟練;記憶與熟練,也是學習的一部分,但應該只是學習的一小部分。更不用說這些考試,不斷在增加學生的壓力與憂慮;而這些壓力與憂慮,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減少這些考試,是釋放,而不是放棄。
在高等教育,美國芝加哥大學帶頭不考慮SAT等的測驗成績。引起了不少大學效法,但也引起很多討論。2016年,哈佛大學一位教授,提倡大學的錄取指標,50%應該考慮學生過去的「關愛」經歷,立即有255所大學響應。引起大家注意的,是「不看測驗成績,那看什麼?」「關愛,如何量度?」
問這些問題,可以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否定的態度,客氣的等於說:「就是沒有辦法量度,因此我們只能看可以量度的」;另一種是探索的態度,「這些傳統之外的學習,有辦法量度嗎?」
前一種態度,是本末倒置。考試是手段,學習是目標。考試是為學習服務的。因為現在的學習與以前不一樣了,所以要尋求新的考評辦法。而不是因為舊的手段無法改變,而廢除新的目標,強逼學習停留在舊的狀態。那正是上述日本悲劇的實質。
探索新的考評方法,也許只是低層次的方向。也許應該尋求新的考評思維,實現範式轉移,如本欄多次提出:從考「知道什麼?」轉換為「能做什麼?」雖然也要有成果,但卻沒有預設的標尺,不是「可數」式的量度。
在香港,其實已經出現了不少類似的新嘗試。這一點,都由於學習科學的興起而獲得新義,往後還會詳細探討。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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