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教育的無用之用

美國第四任總統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年輕時在普林斯頓大學修讀人文學科,畢業後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便回鄉賦閒,成為「雙失青年」!但恰恰是他在大學培育的人文學養,讓他數十年後終成美國憲法之父,奠定美利堅百年社稷之基業,創立諸邦億萬人憲制之先範,對人類的貢獻又是大是小?
兩年前,有幸親身見證 Christopher L. Eisgruber 教授接任為普林斯頓大學第20任校長。他題為「博雅學府的核心理念」的就職演說有如醍醐灌頂,對我啟發良多。
 
美國以至全球高等教育正受到短視的社會文化衝擊。現今社會緊湊的生活節奏,令愈來愈多人只着眼於短期的回報和即時的解決方法,在營營役役中迷失長遠的方向和人類文明的真義。愈來愈多聲音質疑非專科的高等教育過於昂貴,讀了科學、藝術等科目又不見得有什麼即時效用,是否物有所值?
 
固然,高等教育帶來的長遠經濟收益已廣獲研究和事實印證,但金錢又是否衡量學問價值的唯一標準呢?美國第四任總統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年輕時在普林斯頓大學修讀人文學科,畢業後不知道該做什麼,便留下在當時的校長,後來成為美國開國元勳的 John Witherspoon 單獨指導下,讀一年希伯來文和哲學。但再讀完這一年後,麥迪遜還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便回鄉賦閒,成為「雙失青年」!
 

高教面臨被商品化

 
今天,美國不少州份的公立大學撥款都跟該校學生畢業後18個月內的平均收入掛鈎,一些大學排名亦以此作為評估因素,令高等教育面臨被商品化的危機。如果按照這種鼠目寸光,麥迪遜於社會的價值豈非是零?但恰恰是他在大學培育的人文學養,讓他數十年後終成美國憲法之父,奠定美利堅百年社稷之基業,創立諸邦億萬人憲制之先範,對人類的貢獻又是大是小?
 
當然,我不是鼓勵大家畢業後都像麥迪遜一樣「返鄉下耕田」,但正如愛因斯坦所說:“Not everything that can be counted counts, and not everything that counts can be counted.”(並非一切可量化的都有價值,也非一切有價值的都可量化。) 教育的意義不僅在於傳授多少專業知識,用來打工賺錢,更在於提升全人素養,養成終身學習。「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大哉斯道,幾人曾會?
 
其實,Eisgruber 校長自身的經歷正好印證了這個道理。
 
Eisgruber 校長是普林斯頓校友,本科主修物理,極優等榮譽(magna cum laude)畢業,畢業論文研究廣義相對論(普林斯頓是唯一要求本科生寫畢業論文的大學)。他獲有全球本科生諾貝爾獎之稱的羅德獎學金(Rhodes Scholarship)赴英國牛津大學攻讀法律,再回到美國芝加哥大學成為法律博士。他從法官助理做起,歷任憲法教授和普林斯頓大學教務長,今日終成普林斯頓大學校長。
 

思維鍛鍊受用終身

 
讀者可能會問,本科階段的物理學習在 Eisgruber 校長往後的事業是否毫無用武之地呢?他曾說:「普林斯頓裝備了我迎接一生所做的一切。」儘管他在本科畢業後選擇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從物理鍛鍊出來的邏輯思考、靈活頭腦和解難能力,使他受用終身。
 
高中、大學選修什麼科目,某程度上是不重要的。基礎教育,包括大學教育,最重要的作用是培養人的思維能力、是非之心、文化意識,以及終身學習的熱情。一位詩人說過:「人的腦袋一旦被新思想撐大,便再也回不去原來的尺寸了。」腦海中的知識會隨歲月沉澱,但留下的思維水平卻會伴隨我們一生一世,並讓我們有能力不斷吸收新的知識。看似最「無用」的博雅教育,「有用」之處正在於此。
 
知識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不同範疇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深刻關係。這也是為什麼像醫、法、商等專科,在美國都放到本科畢業後的專科學院才修讀,本科階段則廣習不同領域的學問,擴闊視野,開拓思想。就像莊子的比喻:以大地之廣闊浩瀚,人所用者不過足下寸土。那麼,只留下雙腳踩着的一小塊,其餘全部挖掉,一直挖到黄泉,大地對人還有用嗎?
 
作者畢業於聖保羅男女中學,曾代表香港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及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現就讀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主修數學。

盧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