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與絕學

談到「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崇高理想,離不開做學問的理念。「絕學」的價值在其純粹性,認識其純粹之餘還得反思其傳播及演繹時如何受到動搖。

快要離開當學生宿舍舍監的職位了,談不上捨得不捨得。回顧過去近八年跟同學們活在一起的日子,感覺是挺幸福的。有幸跟他們一起度過人生最快樂的日子,見證了友誼萬歲,我也樂在其中。

什麼是大學生?

當舍監的一個晚上,來了個座談會,我即興起題:「什麼是大學生?」緘默中惹來深思。我念大學的日子,大家都擁抱着這個身份,引以為傲。其時十個預科生只有一個可入讀大學,而政府認可的大學就只有港大與中大;收到取錄書便光宗耀祖,那份喜悅難以形容。

大一上崇基學院沈宣仁教授的「大學的理念」,他那份不斷在學問中發現的神情十分動人。我們在大講堂裏遙望台中央在振振有辭的教授,無不感到任重道遠。或許是因為其時沒有手機提醒日程裏的生活瑣事,聽到的是「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崇高壯美,自己也自重起來。迎新營裏高唱「開了山,闢了地,我們的神聖工作是拓荒,承擔着整個民族的光輝,我們還要不停地光大和發揚。迎着風、對着浪,在學問的大海中向前航」。然後,聽到「上莊」於學生會的同學說「委身」,自己不再只關心自己。

在校園裏的觸動,直接來自各式各樣獨特的人物。錢穆先生說衡量一間大學有三個標準,一是硬件和物質,包括校舍的設備、建築設計;二是學校的師資、開設的課程,以及學生的成績與成就;但更重要的是第三個標準,即從學生身上見出的精神與氣象,和所突顯的風度與格調。有趣的是,這點也會在學生宿舍裏見出,這個宿舍專門生產敢言的活躍分子,那個宿堂信守和平,解釋不來,大可是「習相染、性相近」。錢穆先生也談到要注意教授的學問和人格,那可有提升理想和境界的功能。

理想離不開做學問的理念

談到「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崇高理想,離不開做學問的理念。前陣子港大取消「天文」與數學/物理科,便出現了學科自身的價值與受歡迎程度之爭。「絕學」的價值應要持守,箇中意義還有亨利.紐曼在《大學的理念》裏的名言:「大學是教授普遍知識之所。它意味着大學的目的以知性為本,而非道德倫理掛帥;要擴展知識,而非僅僅推動知識的完善。」意義深刻在於道德倫理可隨社會氣氛甚至政治氣候而被「釋法」,唯知性的追求與發展可以靠近真理。「絕學」的價值在其純粹性,認識其純粹之餘還得反思其傳播及演繹時如何受到動搖。

純粹理性還是枯燥的,因而有說完整的教育其實是理性和理解的運作,經過考量和汲收以後,如何推進身心的形成。所謂考量不一定是孤獨地進行,最好還是在交流中有所互動。理想的大學生活是Bell Hooks所提及的「參與教育」,即一群人誠實地在互相尊重的環境下,敢於分享,並提出創造性的意見。如此的互動總有生命的感動場面,其中也有鼓動的愛慾(Eros生之慾)力量,從知識到實踐,身心牽連。

我在過去近八年的舍堂生活裏,生命的感動連場。事情不論輕重大小,皆見出多元價值運生的火花;愛慾之所,這才是我最捨不得的。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