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8年11月17日,基督教家庭服務中心邀請香港中文大學新聞及傳播學院退休教授馬傑偉博士來到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分店,分享他在50歲後的挑戰,以及克服難題的辦法。以下為內容摘要:
過去父母60歲退休時,已老得不能動,不久便離世。現在人到了50歲,入住老人院很不舒服。50歲這個年齡層難以描述,看似年老但實際上不年老。人會感受到身體功能正在衰退,但不至於死去。怎樣捱過50至80歲這漫長的歲月?
50歲需要退休?
雖然我提早退休,但有些人仍然拼搏。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喜歡這份工,覺得有意思,為何要停止?正如奇雲伊士活、活地亞倫,不斷有新作品。是否50歲就退休?不需要一刀切。
這個世界沒有逆天而行,我不相信「人生下半場再創高峰」這類話。因為精力有限,難以奮鬥。100個裏99個難以拼搏,因為生理已發生變化。
50歲面臨無數挑戰
我在50多歲時出現大問題。年輕時很低調,把自己壓抑得很厲害。但到了50歲時失去了動力,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我做了40多年人,負擔不少責任,例如婚姻、照顧子女、照顧父母等。
2013年,我的生命力乾枯,壓力甚大。我在大學時曾害怕得迴避學生,躲在教員室不敢出來應對學生,更一度有自殺的念頭。
金錢換不到快樂
後來我從深淵爬出來後,與母親、妻子、女兒建立新的關係。從前沉迷做研究,「孤獨精」一名,不與朋友相聚。現在找舊朋友見面。我能夠大膽地說,我一輩子沒有現在這麼開心。秋天是最好的時間。人生裏如果能夠抓住,是最美好的時間。
如果你不追求奢華生活,金錢真的不能給你快樂。我可以選擇留在學院,但如果不能解決內心的心結,有很多錢都沒用。最終我在56歲提早退休,否則做到65歲。我即使沒了10年工資,也選擇現在的生活。
即使我開心,也不代表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面對困難,與你心愛的人一起度過,這才有價值。以下是我克服中年問題的辦法:
找回內心年少時的自己
50歲的人已經歷很多事情,只要放下面子就可以。我從前很「酷」(cool),現在容易笑哭。放下面子,容易與人重新連繫。
你試想想嬰兒經常開心,大人有很多社會的期望,做一個體面的人,不能像嬰兒一樣展現笑容。家庭、朋友、社會各方面不同程度的參與,目的不在於功利,存在感令你人生更豐富,並可以向人分享人生經歷。
我從小到大都是捱義氣的人,永遠壓抑着做好每件事。做一個負責任的人,我需要放一旁。
父親是傳統的人,不會稱讚我,但我知道他其實關心我。父親賣豬肉,我初中時把豬肉從官涌街市搬運到灣仔歡樂酒樓。當時我比一輛送貨單車矮,踏單車時已不暢順,單車還要背着30斤的豬肉,辛苦情況可想而知。結果我拐彎時翻倒,弄得整條街道都是豬肉。我處變不驚地收拾,然後繼續送貨。回到官涌街市,父親不知道有事情發生,我忍氣吞聲,說自己成功交貨。
我一直忍,忍得50歲,終於「爆煲」。我發覺人除了需要負責任外,還需要被照顧。50歲時與身邊的人坦誠地說自己的需要,尤其是自己軟弱的一面。
人到50歲,第一件事是學會找回內心的自己。找回當時騎着鳳凰牌單車送貨,弄得遍地豬肉的12歲的你。其實那個「你」很需要別人支持,應該回家跟父親說:「我很辛苦。」
與家人再建立關係
外母很隨和,而外父是一名強人,經常喝令外母。外父去世後,外母變了另一個人,變了一隻「開籠雀」,開心得天天唱歌。相反,母親危鳳是家中最強的人,名如其人,早上賣豬肉,接着煮飯給伙計,照顧三名子女,我從未見過母親軟弱的一面。
我的母親已91歲,從前我覺得她很嘮叨。大哥一直未能回港,無法來港團聚。這個情景很像電視劇《網中人》,我是周潤發的角色,我的哥哥是廖偉雄(阿燦)的角色。媽媽一直擔心大哥。大哥已經70多歲,天氣寒冷時,90多歲的母親仍堅持要親身將棉被送給大哥。
我的最大成就就是令母親重拾心情。
從前母親因為大哥,愛釋放負能量,覺得自己一輩子霉運,永遠不能接受別人的愛。最近我留意她內心的變化。我不再集中她討厭的一面,了解她內心的憂慮和恐懼。我們傾訴後,她的心情也放鬆了。
幾個月前,大嫂和大哥的女兒從內地來到香港,向我們說:「大哥快不行了!」我們北上探望,母親年事已高但堅持要到內地探望大哥,我要她留在香港。我們到達內地後,大哥已離世。
母親得悉噩耗後,表面很憤怒:「我一定要回去!喪事要辦得好看!」心裏其實很憂鬱。
現在我留意自己的感受,也留意身邊的人感受。我從小到大不喜歡唱歌,唯獨為了母親,即場大聲唱了《每當變幻時》。當母親聽到「逝去了的都已逝去」,哭得變了臉。她聽到「每當變幻時,便知時光去」眼淚不斷流,我就安慰她:「多年來一直為了大哥,肩負整個家庭。大哥在內地生活得很好,已經有家庭,不用再擔心他了。」過去母親希望自己為大哥辦喪事,我說:「大哥的喪事由他的子女做吧!」
母親一生人最大的心結已經解開。母親的不快宣洩之後,心情釋放了。
維持夫妻關係
人到了50歲,夫妻如果還在世,相處是最大的挑戰。如果夫妻兩人一起退休,可說是困獸鬥,身邊認識的人輕則吵架,重則家暴、離婚。
如何相處?我們為了愛,要為自己追求和爭取,如果夫妻能互相支持,是很貼心的事。我向太太說「我需要你的支持」,她就立即抱起我。保持關係很重要。
重新與朋友發展關係
50歲後,人不要過於嚴肅,需要重新發展朋友關係。不要以為交不到新朋友,其實有很多朋友等着你去認識。50歲所認識的朋友,不太計較功利,不會為了一盤生意而來往,真正的友誼等着你。
我逢周三都登山,逢周四繪畫,認識一群朋友。我那時想自殺,妻子建議我去登山。當初不願意,自2014年第一次登山後,登山人士都成為我窩心的朋友。
退休後,每星期如果有一兩個朋友社群,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如此釋放。
積極投入社會
施和受都有福。我參加患情緒病的家長會,每個月一次。與我感同身受,與三個互不認識的中年男人擁抱,當初很害怕,但感受真誠。與一個陌生人交換祝福。
如果能放下身段,放下體面的行為,與陌生人真誠擁抱。什麼是豐盛人生,就在這一刻。
善用退休時間
退休有一個大忌,就是不要一退休就環遊世界,坐郵輪,吃自助餐。過了三個月,有些人已覺得疲累。而且人始終要上岸,還是要天天面對四面牆。
一個人沒有時間表,是一個考驗。如果時間表填得密密麻麻,代表你的時間很充實。切勿在周末安排節目,在周一至周日安排你喜歡的常規節目,但不適宜太多。只要有一兩個社群就可以。
人生在世有何意義?
一個人沒有時間表,內裏還有一個實際性的問題:人生存在世,意義從哪裏來?大部分現代社會的人認為是職業。這問題,人在職時會延遲回答,退休時會急切回答。
我離職前一天,還有50張名片。離職後清潔工已把我的名片丟掉。「這個世界上馬傑偉教授已經不存在了」!身份消失了,當初我很徬徨,後來感到安樂。現在我的存在是為了周三弄一盒沙律與登山好友分享。我的最大成就是令母親釋懷,重拾笑容;我的名片可以丟棄,但我和母親現在如此親密的關係是丟不棄的。
我覺得我現在的成就不是寫一篇論文,寫學術著作,最大成就是令「苦瓜乾」的母親再次開心。我與太太的關係從離婚邊緣到再次甜蜜。現在女兒願意跟我分享,每晚到城門河散步一小時。
新書簡介
書名:人生走到初秋
作者:馬傑偉
出版社:天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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