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紅地氈

問電影獎或電影節的初衷是什麼?早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是一年裏最重要的兩個星期;票房未開賣,清晨深夜都已有人在排隊,靜默守候,手執節目表像看經文朝拜。

電影節早已成為了工業。有說幾乎每一天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都有電影節在進行。電影發燒友或愛好者,大可假電影節於旅遊,在大銀幕前跟國際觀眾共同欣賞電影創作的新動力。

其實大型電影節建立了的「儀式」,獨立電影節毋須跟隨。出席內地某個小鎮的電影節,明明那區域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鄉僻壤,從機場抵達至少要四個小時,但竟然電影節每天都要找人走紅地氈;人數不足的時候,連到訪的攝影師都要客串一番,好像走紅地氈等於開張要裝香拜神。

問電影獎或電影節的初衷是什麼?早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是一年裏最重要的兩個星期;票房未開賣,清晨深夜都已有人在排隊,靜默守候,手執節目表像看經文朝拜。其時中環、尖沙咀三幾個放映點,渡輪行人隧道都是影迷。我們不逛紅地氈,匆忙奔跑,只怕錯過了開場。疲勞轟炸兩個星期,看了次好的電影不足沮喪,看了上佳的電影則像不枉此生。現在回想,那份觀賞經驗是把現實生活裏的頹唐、混沌,透過好電影組織了一趟,回顧擬似的人生歷史,憧憬可能的與想像中的未來。當然還有所謂詩意的、游離的經驗旅程,跟荒唐的現實相去甚遠。那時看電影的動機十分純粹,看電影的人也喜愛看小說、念哲學,與詩。

全球大學電影獎 來片水平之高

近日籌辦「全球大學電影獎」,沒有想過會收到來自近百個國家及地區的近2000齣大學生作品。我們急不及待地觀看,都讚嘆來片水平之高。我享受潮湧般的想像力,其中有來自烏拉圭、巴拉圭、北韓、馬其頓共和國、摩爾多瓦共和國、蒙古等地大學生的電影、文化味道濃厚。一條來自烏茲別克斯坦的實驗短片,述說一個獨居老人,每天來往於石屋與沙漠之間,陪伴他的只有老照片和在沙堆中捕捉來的蚯蚓。那一瓶在蜷動的蟲是他的生計,幾塊錢換來一個耳筒,走到沙漠的高地上俯瞰大地,同時聽着心愛的音樂,那比遠方子女傳來的電訊更能慰藉自己的心靈。

德國來的動漫短片,7分鐘內述說動人的戀曲。一雙男女說着要去旅行的夢想,要住進一間樹上的酒店,畫面便呈現了酒店的房間,有鋼琴,有浴池,有紅酒,廚房,唱機,桌球池,玩具和供兩個人度蜜月的撲克牌……其後兩個人吵起來了,動畫中的夢境生起了火,樹酒店沒有了,連內裏的唱片、水族箱,直至……動畫片裏不見人物,只有聲音與對話、空間器物的布置與色彩,但劇力萬鈞。

當文化成了工業,遇上了還未沾染過多利害考慮的作品,心頭特別感受喜悅。學生時代的電影意念清新,只求作者認為重要的題材和故事。電影人對電影學生的忠告尤其坦白;先別以為自己可以在競爭慘烈的電影工業中站得住腳,只求盡性盡心。在這堆暫且別無掛慮的電影中,看到旺盛的心火,快樂與溫馨,充滿生的喜悅,相信人生的美好。李安(紐約大學)、佐治盧卡斯(南加大)、史提芬史匹堡(加州大學長灘分校)、大衞連治(賓夕凡尼亞藝術學院)、烈尼史葛(英國皇家藝術學院)……他們學生年代的電影便已嶄露頭角。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