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所周知,孟子是戰國時期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是繼孔子之後的一代儒家宗師,後世尊稱之為亞聖。他提倡仁政,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民本思想。性善論是孟子思想的基石。孟子認為人性本善,人都有「不忍人之心」,即憐憫心、同情心。他舉例說,人看到小孩要掉進井裏,都會感到驚駭與同情而想去救他,這就是「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心」又叫「惻隱之心」。「惻隱」,即憐憫傷痛之意。《說文》:「惻,痛也。」桂馥《說文解字義證》:「謂惻然心中痛也。」「惻」謂心痛,故从心。至於「惻隱」之「隱」,即《孟子‧梁惠王上》「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之「隱」,趙岐注:「隱,痛也。」意謂哀痛可憐。然則「惻隱」之「隱」何以从阜?
「隱」有悲痛之義
阜字甲骨文作,象山厓阪級形。「阜」放在字的左邊寫作「阝」。阜部的字多與山有關,如陵本義是大山,陽本義是山南,陰本義是山北,阻本義是山路險阻。山厓阪級,可上可下,所以有些表示高下、升降的字也在阜部,如陟、降等。
《說文解字》:「隱,蔽也。从?(今作阜,偏旁作阝),㥯聲(㥯音隱)。」徐灝《說文解字注箋》:「隱之本義蓋謂隔?不相見。引申為凡隱蔽之偁。」故古籍中「隱」有隱蔽、隱藏義,如《易‧坤》:「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又有掩蔽、掩護義,如《左傳‧文公十八年》:「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凶德。」楊伯峻注:「意謂掩蔽仁義,包庇姦賊。」又有隱諱、隱瞞義,如《論語‧子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至於「隱」有痛義者,乃借為「慇」(音殷)。《說文解字》:「慇,痛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詩經》)〈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傳曰:『隱,痛也。』此謂隱卽慇之叚借。」按「惻隱」有二義:(一)悲痛;(二)以別人之悲痛為己之悲痛,即同情、憐憫。《孟子‧公孫丑上》「論四端」一文之「惻隱」,即取次義。
《孟子》「論四端」一文引述「孺子入井」的例子,以證明人皆有惻隱之心,然後接着說:「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在這裏運用了引伸論證法。本來孟子所引「孺子入井」的例子,只可證明人有惻隱之心,與「辭讓」、「是非」、「羞惡」之心沒有直接關係,但孟子指出「惻隱之心」與「辭讓」、「是非」、「羞惡」之心都是與生俱來的善性,既然「孺子入井」的例子證明人有惻隱之心,那麼由此可引伸出人也同時具備「辭讓」、「是非」、「羞惡」之心。這是用引伸論證法,把已有的論證結果作進一步發揮。
「羞」字何處來?
接着的問題是:「羞惡」之「羞」是如何構成的?按:《說文解字》:「(羞),進獻也。从羊,羊,所進也;从丑,丑亦聲。」由此可見,「羞」之本義為進獻食品。其字从羊,表示羊是進獻的食品。「羞」之甲骨文作、、,金文作、、。羅振玉《增訂殷虛書契考釋》云:「从又持羊,是進獻之象。」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曰:「許君云:『从丑』,正以手誼說丑。从丑、从又意同也。」「羞」後多加食旁作「饈」,故「珍羞」亦作「珍饈」,指珍美的肴饌。漢張衡《南都賦》:「珍羞琅玕,充溢圓方」,作「珍羞」;明無名氏《雙忠記‧二仙點化》:「駕輕車出入皇朝,食有珍饈,衣有金貂」,則作「珍饈」。然則「羞惡之心」與進獻食品及「珍羞」有什麼關係?按:「羞惡」之「羞」是假借字,本字是「醜」。《說文解字》:「醜,可惡也。从鬼,酉聲。」以其醜惡,故感羞恥。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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