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提到上海劉京海校長開創的「學程包」,通過Apps,讓學生成為主動的學習者。文內提到這是從「以教為主」轉化為「以學為主」的重要過程:趨向學生學習的個別化,充分運用教師的智慧,而且可以掌握數據而細微觀察學生的學習過程。但又指出,教師需要與科技人員緊密合作,也同時要進一步掌握科技。其中一個訊息,是教師比以前更重要了,而不是被取代了。
機器智能 替代教師?
這裏且繼續探討一下最後這個命題:科技是否會取代教師?這是一個全世界都關注的命題。說關注,那是中性的,因為不知道人們是帶着正面的心情而期待,還是帶着負面的心情而擔憂;又或者兩者都不是。這牽涉到:什麼是教師的智慧?
機器人、人工智能的討論鋪天蓋地而來。一方面聽到的是有多少工作職位將會被機器替代而消失。聽說美國的律師與會計師行業,都認定很多基本的工序會被機器替代,因此甚至有認為整個行業會面臨消失。大數據的來臨,甚至令醫院都會受到挑戰。理由是,只需要有了大數據,病人很容易根據個人數據就能得到診斷、得到治療方案;例如據說日本已經有了利用大數據診治早期胃癌的例子。
於是有人推斷,教師的工作,必將被機器人所替代。認真一點的,會說:假如教師的工作就是想學生輸送訊息和資料,那麼教師就必然會被機器所替代。上周關於「學程包」的介紹,觸及了一個基本的問題:教師的功能是什麼?
上周介紹的「學程包」,是根據教師的特點和風格,「度身訂造」的。筆者以為,就像目前的ppt一樣,是跟隨個別教師的;不同的教師會有不同的「學程包」。而不是一般想像,根據學生學習過程的大數據,弄成一個巨型的App,理論上可以適合任何學生的學習;學生就在這大數據的海洋中,完成自己的學習。教師於是退居幕後,只做設計。
假如是後者,大數據與機器就能夠代替教師。而且,教師的腦,按數據的量和運轉速度,會愈來愈比不上電腦。但是,在與劉京海校長的談話中,他提到「教學不只是有科學的規律,還有藝術的規律」。也許藝術部分,不應該叫「規律」,但是的確有硬性規律以外的東西,不是機器可以輕易捕捉的。
全世界的教師,其實都有自己的一套教學理念和方法。在不習慣教師互相溝通的社會,教師進課堂第一件事就是把門關上,成為自己的「獨有天地」。香港在1970年代以前,也大概如此。現在,教師的互相溝通、分享經驗、共享資料,在香港已是教育界的常態,已經是一種文化。在中國內地,教師有組織的「教研」,已經是學校體系結構的一部分,在國際上頗為突出。教學可以說一開始就是群體運作。但是最後,在課堂上,還是每一位教師按照自己的特點,發揮自己的長處;同樣的教案,都會有不同的演繹;不同的學生,也需要有不同的教學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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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上海的「學程包」,按照教師的個別特點「度身訂造」,是符合實際的,是真正發揮了教師的優勢。但又說明,「學程包」的科技,是增潤了教師的教學(學習個別化、學生主動性、跟蹤學習過程),因而學習過程更加細緻了。而不是把學習過程程式化,教師的角色就逐漸變得可有可無。相反,對教師的要求更加高了。但這又帶出另外一個問題。教師可以有自己的理念和方法,對同樣的內容和不同的學生,可以有自己的處理辦法。但是要所有的前線教師都能夠把自己的教學經驗,加以總結、分析,而且足夠讓科技人員能夠據此設計Apps,這中間也許有不少的難度。
細問之下,原來那些Apps設計和開發的過程一點都不簡單,分三個步驟。第一步,前線教師與公認有經驗的教師(一般是教研人員、特級教師)共同針對一個主題,探討學生的學習過程和需求,提出一個初步想法,工程師根據初步想法設計開發第一版。第二步,讓前線教師試用,發現問題,修改產生第二版。然後由教師在學生中試用,再次修改完成第三稿。第三稿大致就是成品了。
但那還不是故事的終點。有些Apps,在一所學校用了,有其他學校覺得需要修改的;技術人員就按照需求修改。因此,同一個課,其實已經出了很多版本,放在雲平台上;其他學校就可以有較多的選擇。因此,雖然還沒有做到像ppt一樣,每位教師可以自己在案頭操作,但是已經有了許多按教師特點和學校特殊需要塑造的Apps,供教師選擇或修改。技術人員告訴筆者,他們也在盡量地開發「教師友好」的技術,讓教師可以自行製作和修改。也的確有教師開始嘗試自己製作適合自己的Apps。碰到較為複雜的設計,才需要技術人員幫助。
與ppt,不一樣,做ppt的時候,想得比較多的是「我怎麼教」;做Apps的時候,滿腦子是「學生怎麼學」。
這裏其實對於學習,提出了三個層次。最基本是學生個人的學習,需要發揮他們自己的「學習智慧」;上一層是前線教師由教學得到的、關於一群學生學習的智慧;最上層是「特級教師」──公認有豐富經驗的教師──他們是累積了許多年、不同場合的、對學生學習的理解和研究,這是少數教師才有的智慧。
如此,則一個「學程包」的成功,凝結着三層的智慧,而由工程師把它們作Apps的演繹。沒有這些智慧,設計出來的科技,不會得來真正的學習。
教師智慧 先決條件?
這在筆者心目中引起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中國教師的「教研」,是世界出名的。教學研究,基本上是教師的專業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教學的前提。也因此中國內地教師上課的節數很少,而花很多時間做教研。這在其他教育體系,是極為少有的。在其他地方,近年也有所謂「教課研究」(Lesson Study),但是其規模、深度、延續性,與中國的教研體系,無法相比。
也因此,中國有「名師」這個概念,主要是「教書很有辦法」,筆者聽過不少這些有經驗的教師的精彩授課。就是說,有那麼一批教師,他們身上凝結了教學的深厚經驗;而且這是教育體系結構的一部分。這在其他教育體系,也是極少。比如說,讀者也許看過不少美國教師奮鬥的故事,這些都是有心的教師,但是極少介紹他們的教學法。
延伸下去,假如要學上海「學程包」這種經驗,是否有這麼一些深厚的學生學習的智慧,是一個先決條件。沒有這個先決條件,就會弄出不切實際的科學技術,反而容易破壞了教學的生態,也會違反學習的規律。
第二個問題:我們常常說「教少些、學多些」(新加坡、北京都有人提過),筆者毫不懷疑其中的真理,把「教」充塞了學校的環境,學生就沒有了主動學習空間,沒有了學會學習的機會。但是,學生的智慧到底是源於個人,終於個人的。靠他們個人自身的力量,就能夠煥發出學習的智慧?於是在筆者腦海中,盤旋着一個問號:到底教師的智慧是什麼?「教」與「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關係?教師的智慧,與學生的學習,又是怎樣的一個關係?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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